拿回钱，真来方同石玉叶商量后，都换成了银元，一并存在了石玉叶娘家陪嫁的两只大花瓷坛内，夫妻俩说再艰难也不能动用一分一毫。
天渐渐冷了，不时落下些雪花，洒在房前屋后的树叶上、竹叶上，一片沙沙声。
坐月子的石玉叶，男人不许她动手沾冷水，做重活。真来方一个人屋里屋外忙着, 好像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石玉叶笑笑地看着丈夫忙进忙出，受着男人给她的无私的 疼爱。
快下雪了，石玉叶唤来了堂婶，同她一起量了寇世民的身围、身高，裁剪了布料, 铺了新棉花，不几日便给他置办了一件新棉袍，两身厚实的内外衣，又动手给他纳鞋 底，做一双新棉靴，只是未满月，怕累久了，留下个手臂酸痛的毛病，纳几针休息半天，纳了好几天也才纳了半只靴底。
寇世民答应俞知章妻子来拿药的日子只差一天了，寇世民忙了一天，把几味药制好了，晚上，他又叫真来方找来两把剪刀，教他同自己一起削着用童子尿泡了许多天的番木鳖皮，这东西软如牛皮糖，极不好削，削到下半夜才削完。寇世民又一粒一粒 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对真来方说，这东西一点皮就要毒死人，千万不能马虎，见都干净了，才放心一粒粒切成片。几服药做好了，才叫真来方去睡，自己也伸了伸累酸 了的腰，躺到床上思绪万千地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寇世民准时起了床，他穿好衣裤，推开房门，门外一片雪白，一 夜大雪已经将远山近屋装扮得银装素裹。“冬来了！”他轻轻叹了一 口气。不知去向的 一家人该怎么办，年迈的父母和妻儿逃走的时候都没有带冬衣，这寒冬他们如何过?
看着仍然在飘着的雪花，寇世民心里一酸，眼泪涌了出来。“爹，娘，为儿不孝，连累您们了。”他久久地哽噎着，抱着头蹲在门边不敢出声地恸哭起来。
俞知章的妻子熊秀芳一大早就出了门，打着一把这山里人很少见的花洋伞，深一 脚浅一脚地找到真来方的门上来，轻轻拍着门，叫醒了真来方，千不应该，万不应该地道着歉，说实在心急，巴不得男人快点好，来打搅了真来方一家，让他这么冷的天起来开门。
真来方一边扣着衣，一边笑着说积德，积德，连忙打开门迎进了俞太太，要烧火她烤。熊秀芳连忙挡住了，说心急如火，根本不晓得冷。要见了那寇郎中，拿了药赶 快回去煎给男人喝。真来方也知道她心急，转身出了门，带着熊秀芳向后天井酿酒作 坊走去。
出了门一拐角，真来方抬头便看见酒坊的门开了，他也看见寇世民蹲在门口，抱着头，肩头一耸一耸地在抽动，他大吃一惊，大叫了一声：“大哥!”便扑上前去，双 手扶着寇世民问：“您怎么啦。”
寇世民听见真来方来了，慢慢站起身来，擦干眼泪，苦苦一笑说：“没什么!”转身拿面巾擦着脸。
熊秀芳也看见了恸哭着的寇世民，从他身体那剧烈的耸动中，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在强忍着怎样巨大的悲痛。
男儿有泪不轻弹，熊秀芳更加觉得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不 一般，一种莫名的怜爱使她的心好痛。一个男人单身在外，没有女人的贴心照料，日 子如何过？她慢慢挪着小脚，走近门来，叫了一声：“寇先生。”
听见这熟悉的呼唤，寇世民一震，他又马上意识到她的来意，连忙转过身来，笑 着轻轻说了一声：“俞太太早。”他没有看见来人便脱口而出。
“寇先生早!”熊秀芳紧紧盯着寇世民那红红的双眼，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撕着，自从她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她好心动，好脸红，总想多看一 眼，又没有那么大的胆，那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情愫，让她好舒服好舒服。
今日一大早 她就起了床，梳洗得妥妥帖帖就出了门，尽管雪很厚，步子却比往日轻快了不少，是 来取药还是来有什么其他事，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这就叫一见钟情。那年月，那乡村，被父母包办着的婚姻不允许造这个词，自己的男人是个么样子，直到进了洞房, 被那个从来不认识的男人磨去了女儿身，天亮了才看清楚。
等看清楚了，什么都晚了, 接着就是生儿育女，无论喜恶，这一辈子就算开了头，也算走到了尽处。一些有非分之想的女人，那结果，让再大胆的女人也不寒而栗。熊秀芳是一万个幸运的，她的男人不丑，也还有本事，她知足了，但是，心里那说不清楚的东西，仿佛使她若有所思, 那东西应该是自己的，该自己去找。
前几日，看见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男人，她好像这东西就在他身上，因此这几日她寝食不安。特别是自己的男人病了这么久，一种 对强壮男人的渴望使她好兴奋，好脸热。
“药给俞先生配好了。”寇世民走近门来，看着木雕般立在厚雪中的熊秀芳，连忙伸手把她拉进屋里来，替她轻轻拍去了身上的落雪。
“难为您!”熊秀芳没有笑，轻轻地说着，低下了头。
“俞先生的病重，不用猛药难见起色。这药性烈，恐怕俞先生身体弱，经受不起。 一旦这药性发了作，会动筋动骨，你一个妇道人家很难照料。再一个，恐怕他的身体 受不了这药性，得按时解了，不然会害他的命。这种药一般人不敢用，我也用得少。 要想医好俞先生这病，非动这药不可。”寇世民说着，拿出包好捆好的三包药，递在熊 秀芳手上说：“药你看好了，从上往下，一日一包，一包煎三次，千万不要弄错了，这 分量是不同的，用错了就要出问题。你拿回去，天快黑了开始煎，叫他晚上喝了睡。 看来我得要去，有什么问题，我带解药在身上，形势不对可以及时解。”
寇世民一字一句地说，熊秀芳一字一句地听，渐渐地，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口， 不自觉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寇世民，浑身在开始哆嗦。当她听寇世民说晚上要带解 药去时，心才松了，轻轻出了一 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