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半仙半魔
步入鬼巷，齐天弈屈着的背才微微挺直，原本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被这幽幽鬼火抚平了几分。
鬼巷内任何厮杀都是不被允许的。
这并不属于孛临禁律中的任何一条，但却极少有人敢去触犯。而那些斗胆去触犯的人，也没能再次出现在孛临城中。
这里的主人很强，这是外界的传言。而就算是鬼巷中的人，也很少有人真正见过这位强者，齐天弈自然也是不例外。
倾盆大雨渐渐弱去，但对于这处低洼来说，成为一片汪洋是难免的事。每走一步，都是对泥水的一次搅动。
回到熟悉的木屋前，齐天弈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微微皱起眉头。
屋内飘出缕缕青烟，如一条锦带缓慢而柔和的擦过他的鼻尖。不仅如此，门前的一些杂物，似也被人特意整理过，显得分外有序。
他没在门前久驻，对于此番情景，他并不感到惊讶。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已快被青筋侵占过半的脸，忽明忽暗的血光穿梭在青筋，让人一看便觉十分狰狞，无人不会心生寒意。
他缓步入屋，慢慢抬起头对着一片黑暗微嘲道：“这么大的雨，你还有兴致来我这里吞云吐雾？也不怕屋顶什么时候渗下水来。”
烟云弥漫的屋内，有一个人影动了一下，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如清铃般悦耳却又带有浓浓嘲讽之意的声音。
“我若是不来，你那张脸还能变得回来吗？斩杀涂洪，或许你做的确实干脆利落，但应该也是到极限了。他如果不是刚达破镜，今晚你还不一定能从那边走回来。实力不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天秤门可不是什么一捏就烂的软柿子。”
齐天弈沉默不语，只是在黑暗中勾了勾右手食指，墨绿色的烛光便幽然亮起，先前开口发话之人这才露出真容。
这是一张仅看一眼就会让人深陷其中的脸，肤如凝脂，肌洁如水，明明和齐天弈差不多的年纪，一对柳叶眉却为她平添几分成熟和妖媚，两侧的脸颊画有一对羽纹。左边漆黑如墨，右边洁白胜雪。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脑后未插任何发簪，甚至有几根发丝在眼前不安分的轻晃。
即使夜间有些许凉意，身上也没有穿多余的衣物，层层白纱裹于胸前，披衫只拉到了肩下的位置，锁骨尽露，一双玉足未踩任何丝履，却沾染不上半点污泥尘杂。一个极为普通的银镯套于左脚腕，略显宽大。
红衣遮身，却遮不住那令无数人心猿意马的姿容。左手拄于木桌，右手似拈丝绸般持一杆烟枪，在微暗的灯光中兀自颤动。烟嘴离唇，一团青烟随之而出，在木屋内也无半分消退之意。
半露仙风，半透魔气。虽存现实，恍若梦境。
孛临城官府的备卷中记有这个少女的名字。
墨灵蝶。
比起真名，对她的另一个称呼才是在孛临城内家喻户晓的——半仙魔。
同齐天弈一样，墨灵蝶也是一位圣徒，不过命灵属炼器一类。她手中的这杆与她形影不离的烟枪，正是她的命灵，名为仙迷离。
其意为：世人见烟身形难定，神仙若闻眼亦迷离。
她所承包的事，比起齐天弈就要多的多了，净室、疗伤、炼香，乃至于暗杀这类事她都有能力接下。
“怎么了，怕这件事牵扯到你的身上？天秤门又不是什么大势力，他的主人再强也只会是行舟之境，或许他确实有能力杀我，但若是真动了这个念头，他自己也不会有完身的可能。”齐天弈脸色依旧阴沉，语气中却大有几分不屑的味道。
墨灵蝶松开手从桌上跳下，托起烟枪又吸了一口烟，但没有立刻吐出，而是来到齐天弈面前，将这口浓烟吐在了他被黑纱遮盖的左眼上。
顷刻间，本还隐隐躁动的青筋停止了向整张脸蔓延的趋势，红光也一点点褪去。一息过后，竟开始慢慢消退。
半晌，除去被黑纱遮住的左眼，齐天弈面部青筋已经全部消失，脸色仍然惨白骇人，但至少不是方才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木屋中，属于玄武的戾气也在缕缕青烟的飘散中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
“今天你这烟的强度似乎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了，”齐天弈抬手将头发上残留的雨水甩向一边，眼神则从墨灵蝶的脸转到仙迷离，再移至她的大腿，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已经突破至上境了？”
墨灵蝶对齐天弈有些躲闪的眼神毫不避讳，反而主动拉起遮住下身的长衫，露出雪白修长的双腿。
右大腿外侧是一个莲印，两片完整的花瓣加上一片残缺了一半的花瓣，但这片残瓣已同另两片一样，已成深红。
莲生十瓣，圣徒因而分十境。每一境又有上、下境之分，亦表现于莲印上。
下境的如初绽之时，残缺的花瓣呈淡红色，其残缺程度也高。上境则转而成为深红，颜色与其他花瓣无异，但即使已至圆满，破境和未破境，只要略微感受真气强弱便可知晓。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吧，我在小境圆满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墨灵蝶柳眉轻挑，淡然道。
顿了顿后，她又接着道：“何况我若再不达到上境，今天要面对的，恐怕就是一直抢占你精神的那头凶兽了。一年过来，修为未有半点长进，戾气倒是越来越重。”
“但至少又有一段时间我不用去担心它的问题了，也好松口气。修为这方面也不用你操心，我自己都还没着急......”
齐天弈随手抓起一件干衣物擦了擦身体和头发，似乎对墨灵蝶的提醒满不在意，脸上也没有半点担忧之色。
墨灵蝶渐起怒意，冷冷地说：“你别乐观过头了，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它又会怎样侵占你的精神，早点想办法吧，我可不愿在哪天还要负责帮你收尸。”
齐天弈咧嘴一笑：“怎么，舍不得我死？”
墨灵蝶回敬了一个鄙夷的眼神，手持烟枪经过齐天弈身旁准备向外走去。
若有第三人在，一定会发出惊呼，因为她的一对玉足始终没有触及地面，而是踏于一团青烟上，那团青烟似乎承载起了她整个人的重量。
“你死了，对我来说并不会有任何好处，而你无事，我和你才能在这孛临更好的生存下去，别玩火自焚。”
“我是鬼巷玄武，我可不像涂洪一样挥个刀还能带起火花。再说，我的身体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能决定，你一样也可以。雨还没停呢，先别急着走，把它用了明早再离开也不迟。”
齐天弈从怀中摸出一个丹瓶，侧头向后一递。
和先前他给何问机的丹瓶相比，这个上面的装饰就要华丽不少，看上去也更为贵重。
从始至终，齐天弈都没有转头去看墨灵蝶的意思，但他十分确定身后之人会被瓶中这股若隐若现的气息所吸引而驻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