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院门上震下了一层厚厚的尘灰,门后之景,也唯有萧条二字能加以形容。
供人穿行的石板路被积雪盖住,但即使没有这场雪,依然难以让人察觉到有这一条小道的存在。
几株生命力顽强的杂草还星星零零点缀在一片白幛中,枯木丛生,一派荒凉,就连位于角隅的那一处清池也早已浑浊不堪,池边假山更是不见玲珑秀丽。
很难想象在繁华的长安中会有这样一个与其格格不入的地方。清弦环规四周,只觉满目疮痍,但若多看几眼,脑海中还是能想象出这些曲廊、亭台先前的清新与华丽。
物是人非。亭倒仍能建,有些人消失了,便是永远。
“走吧,回家啦。”
墨雨看了清弦一眼,故作轻松道,但发酸的鼻子让她口中发出的最后一个音明显变了味。眼眶中隐隐有泪珠滚动,但被她强忍住不让落下。
看着门窗上凌乱的刀剑残痕和已经发黑的血迹,清弦的眼前仿佛在回演一幕幕金铁入肉,横刀溅血的画面。
凄冷的月光下,还能看见墙角经烈火灼烧后留下的一片片焦黑印记,黑得毫无光泽,更是毫无生机,经过这么久的时间,这是唯一没有褪色的地方。
“叶天殇本想着一把火烧尽了事,但到底是在长安城中,怕同上面不好交代,又顾忌到可能会有线索藏于此,最终在刚动手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对外,他则是宣称给父亲的几分薄面......”
墨雨轻抚过曲廊的每一根立柱,即便上面满是纤尘。每抚过一根立柱,她的手就会放低一点,直至完全垂下,整个人无力的倒向一边。
“人都已经死了,还留给谁薄面呢,我吗?”
她突然握紧拳头捶在墙上,等把手移开时,墙面上留下了一个血印。
清弦如同月下的一个影子,默默陪在墨雨身侧,当想伸手替墨雨处理伤口时,后者倔强的摇了摇头,她也只得作罢。
穿过曲廊,走上石桥,踏过一片稀疏的竹林,墨雨最终带着清弦停在了一个独立的小院中。
院正中栽有一棵金挂,看上去已不是今年枯死的,但残躯仍挺立在这。
“我想在这里住一晚。”墨雨开口道。
清弦点了点头,只回答了三个字:“我陪你。”
没有绚丽的灯火,只有清冷的月光作伴。屋檐上的乌鹊警惕的打量着立于院中的两位不速之客,发出不满的嚣叫。
清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幽森的,相反,她只能感觉到阵阵哀意充斥着整个院落。生于这片土地所有的草木的哀意,于此不幸逝去之人的哀意,以及来自在座小院主人内心的哀意。
墨雨没有进屋,靠于房墙缓缓坐下,仰头时,短发自耳后滑落,不偏不倚刚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一行清泪悄无声息的划落,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只能任凭眼泪冲出眼眶,浸湿发梢。
她曾在这个小院中生活了十余年,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痴于习武的少女。
“你还有我,不是吗?”
清弦主动握住了墨雨的手,轻声道。
是啊,自己现在也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清弦。想到这里,墨雨略感释然,那只紧握的小手中,传来丝丝温热。
清弦的手很柔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夜空中的星辰很少,星光也熹微,但墨雨依旧愿意抬头仰视。
星光再弱,那也是光,怎会让她们心生不安呢?
......
有所思,便有所梦。墨雨做了一个四年来从未做过的梦。
梦中之人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永远都没法跨过这一步之隔。
梦境与现实,生与死,两对不可能会相通的地方。
墨雨不知这个梦究竟做了多久,只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等睁开眼时,冬日的那一轮暖阳已经在她的正前方高高挂起。
她直起身子,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全是泪。
“昨晚你说了好多梦话呢。”
“吵到你了吗?”
“不,”清弦摇摇头,接着说“至少我能听出来,这个梦你做得很开心。”
听到清弦的回答,墨雨又靠回墙上,嘴角微扬,喃喃道:“四年来,我和你一样,一直都在逃避,想着只要不回到这里就不会有事,但终究我还是错了......”
“但至少现在我们都能有所改变了,也不算太晚。”清弦眯起眼看着那轮旭日放出霞光万道,欣然说道。
两人相扶而起,走到院中又伫立了许久。
“那么大的地方,想寻得些线索恐怕不是什么容易事吧,毕竟叶天殇都让人找了不止一番。”
“第十六列第八行,檐上之瓦。”
“嗯,什么意思?”对于墨雨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清弦完全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
“家父说的啊。”墨雨朝清弦神秘一笑,看准了一处边墙,三步两步便跃到了屋顶上。
在清弦惊讶的目光下,墨雨已经小心翼翼地踩过一块块暗青色的琉璃瓦,嘴中报出的数字也在不断增加。
第十六行第八列。她最终停在了一片看上去与一众青瓦毫无区别的瓦片前,慢慢蹲下,伸手将其轻轻掀开。
一只棕红色的檀木盒,即使已在此藏了四年之久,上面雕刻的龙凤呈祥,依然清晰可辨。盒子不大,但墨雨在拿起时觉得分外沉重。
重的不是手上的盒,而是心中的颗被触动的心。
这是她父亲生前最珍视的一件东西,就算是她,在以往也从未有触碰的机会。
跳下屋檐后,墨雨掸去上面的浮尘,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指尖也如同触电了一样,轻微的颤动就没有停下过。
开启檀木盒的方式很复杂,但她早已在一次次偷看中熟记于心。这本是为了在她父亲不在时打开一探究竟,未曾想四年后的今天能派上用场了。
一纸书信,一张卷起的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信纸经多年的放置已经泛黄,字迹十分潦草,但仍能从一些细节中看出写信之人书法造诣不浅。
静静地等待墨雨读完后,清弦才上前递过询问的目光。
墨雨点了点头,鼻子又有些发酸,即使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开口时还是发出了哽咽之音。
“他一直都是最了解,最关心,最在意我的人,一直都是......”
一个檀木盒,一纸书信,就是其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