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郊外湖边,少年一袭浅灰色衣衫,立在杨柳树下。手中的扇子一会儿打开,一会合起,像是有些着急。
“等很久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少年没有转身,而是重新打开扇子,扇了几下,故作悠闲道:“裴二公子贵人事忙啊?”
裴在洲听懂了他言中之意,可依旧是不急不慢的,悠悠然道:“还好,也就那样吧。”
姚正则把手中的扇子朝裴在洲扔去:“得,那你自己管你的叱央堂吧,本公子不管了。”
裴在洲一把接过飞来的扇子,唰的一下展开,笑道:“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了,换一句。”
姚正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像是不愿与他一般计较似的,没接话。裴在洲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到姚正则身边,问道:“堂里都还好吧?”
“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有一桩生意找上门,我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姚正则的表情认真了不少。
“什么生意?”
“之前托我们跟踪苏煜的人说,只要我们解决掉苏煜,酬金加倍。”
“你在犹豫什么?”
“拂千堂那边好像也介入了这件事,这就说明了皇帝也在关注着,所以我们还要接吗?”
听到这儿,裴在洲跟着想起了那日万芳苑里,林瑾荨在跟踪苏煜的事,琢磨道:“不错,且我们与拂千堂一贯是水火不容,若是接了,肯定避免不了要正面交锋。”
“那你的意思是?”
裴在洲拿着扇子,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手心,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安全起见,不接。万一和拂千堂对上,我们得罪的可是皇家。”
“明白。”
另一边,徐依斐怀里揣着一张纸,急匆匆地跑去凌安酒肆。
“瑾荨,”徐依斐一股脑地冲进林瑾荨屋子里,气喘吁吁的从怀中拿出纸,放在林瑾荨面前的桌子上,“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林瑾荨轻轻抚着徐依斐的背,一边给她倒了杯水:“什么事值得你急成这样?”
“你看,这是我从苏煜当年上奏的奏折上誊抄下来的,他竟然曾和你父亲一起共事过。”
林瑾荨拿起纸张,一字一字的仔细阅读,眉心也跟着慢慢皱了起来。
“这奏折是什么时候的?”
“也就几个月前吧。”
林瑾荨拿着纸张的手紧了紧,“你继续帮我留意着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我去找苏煜。”
苏府外,林瑾荨紧紧攥住白纸,焦急的在门外踱步。
过了没多久,一个小厮推开门,做出请的手势,对林瑾荨说:“我们老爷请您进去。”
林瑾荨轻轻点头,跟着小厮,快步走进去。
苏煜已经坐在了正堂之中,端着茶杯,慢慢品着。见林瑾荨过来,依旧是不慌不忙的,缓缓放下茶杯道:“你是为了林尚书的事而来?”
“不错,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问,您是不是发觉当年林尚书一案,事有蹊跷?”
“回答你之前,我想知道,你和林尚书的关系。”
“我,”林瑾荨犹豫一霎,片刻思索过后,还是道了实话,“我是林尚书的女儿。”
苏煜一下子怔住,惊讶中又带了些不可思议,上下仔细打量着林瑾荨,喃喃道:“仔细一看,确实是有几分像林大哥。”
“还望苏大人能将当年之事悉数告知。”林瑾荨向苏煜行了一礼,话语诚恳。
“好,你快些坐吧,不必拘礼。”
待林瑾荨入座,苏煜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你父亲确实被冤枉的,当年是我二人私下里查到了曹党之人,私下贪污受贿的证据,却不小心被他们察觉,先行一步,造了许多假证来把这件事栽赃到林大哥头上。当时这件事本来是有机会翻案的,可是不知为何,皇帝直接下令,将林大哥革职查办,抄家发并发配充军。”
林瑾荨的眉心不知不觉的拧紧,手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神色也多了些紧张:“那我父亲他,还活着吗?”
“就在充军的路上,传来了林大哥遇刺身亡的消息。”话落,苏煜沉重的叹气。他也曾派过好些人去寻找林逍玄的尸首,可是皆无所获,就算再怀疑这消息的真假,也不得不被迫接受。
这句话像是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林瑾荨的心一下子坠落到底,难掩失落之色。
就连父亲的至交好友都如此说,难道,父亲真的不在了吗?
苏煜看出了林瑾荨的难过,开口安慰道:“逝者已去,你不要太过悲伤了。”
林瑾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以后若是遇上难事了,就来找我,林大哥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会替他照顾好你的。”
“多谢苏大人。”林瑾荨站起来刚想行礼感谢,突然反应过来一件很重要的事,“苏大人,听您刚才话里的意思,当年的事您是也有参与其中吗?”
“不错,只是当年我还是个无名小卒,主要都是由林大哥负责的。”
“即便如此,我认为,大人仍需要提防曹党之人,虽然现在为首的曹彦一家已经死了,但当年被牵扯进来的人仍在,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苏煜赞同道:“你说的不错,多谢你的提醒,我一定会更加当心。”
又寒暄了几句后,林瑾荨便告辞了苏煜回到酒肆。
林瑾荨叫小满沏了一壶茶,坐在月下,心里五味杂陈的感觉恣意发酵着。抬头,月色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今日听了苏煜的话,心里冒出一个莫名的声音,难道父亲真的不在人世了?
可是转念一想,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找到父亲的尸首,她就一天不会相信。
紧接着,便又想到了母亲和哥哥。他们都还好吗?母亲的女红有没有进步啊?哥哥还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幼稚,动不动就和自己抢母亲做的糖醋排骨?
何其幸运,曾经她拥有过这么幸福的一个家庭。
何其不幸,这份幸福只持续到她八岁不到。
林瑾荨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身后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声音:“怎么叹气了?”
林瑾荨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熟络的拿起一个新的杯子,倒了茶水进去。
霍凌珩坐在她身边,充满关切:“看你在这儿发呆好久了,想什么呢?”
“今天我从依斐那儿知道,苏煜与我父亲曾共事过,便去找他问,他告诉我,当年我父亲的案子却有隐情,他是被冤枉的。”
“和我猜测的一样,林尚书不可能是那种人。”
“但是,”林瑾荨顿了一下,“他说我父亲在被发配充军的路上被害了。”
霍凌珩轻轻拍着林瑾荨的肩,温柔的安慰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伤心了啊。”
林瑾荨又叹了口气,像是心中郁结的一种舒缓,眉心依旧皱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伤心,只是有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心里很堵。”
霍凌珩没有直接接话,而是用手指,轻轻抚平林瑾荨紧皱的眉头,低眸,目光温柔似水,给冰冷的夜色添了几分暖意:“有时候没消息也是好消息,总比我这无法改变的结局好得多,不是吗?”
“对不起啊,又让你想起这些了。”
“没关系,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只是想说,只要一天没有确切的证据,你就一天不要放弃,一定能找到的。”
林瑾荨心中的郁结舒展开一些,望了眼霍凌珩,轻轻点头。
翌日清晨,裴在洲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斜倚着坐在长廊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模样。
“你怎么又在这儿闲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
裴在洲赶紧扔了嘴里的狗尾巴草,笑嘻嘻的起身道:“父亲大人早上好。”
裴旭有些生气,脸色不是很和善道:“你还真是把纨绔子弟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一天天的游手好闲,你能不能和你哥哥学学?”
裴在洲早就习惯了裴旭如此,依旧是嬉皮笑脸的:“好嘞,那我这就去找我哥。”
裴旭无奈,对着裴在洲溜走的背影叹气。明明他小时候还是很上进的,可自从十二岁开始,突然变得不务正业,整日混在妓院酒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却一点改变都没有。
裴在洲出了门,直接转道去往万芳苑。
包厢里坐在床边等候的,正是上回他见过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