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席卷全球,直到那一年的秋天,整个疫情越演越烈,大有野火烧不尽的态势,不知何时才能最终结束,将全人类拖出这个深渊一般的死亡战场。
这一年,我和静美十七岁,我们像是两个孤儿,表面看起来我们都拥有各自完整的原生家庭,但我们就是两个被遗弃的孤儿。我也不明白为何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会有那么多家庭看似完整的原生孤儿?这就象是尽管我们的躯壳住在豪华的屋子,但我们的心灵却是漂泊于没有人烟的孤岛。
终于,当我们的父母再次爆发如战争一般的激烈争吵,我跟静美便决定离家出走,离开各自令人窒息的家庭。为避免被双方的父母通过小区门卫打听到我们的去向,我和静美从院墙内翻出,两人没有带任何的行李,静美只是背着一个双肩包,这就算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以高城花园为起点,我们两人携手相伴,一路洒脱踏歌前行。
就在双脚腾空落地的那一瞬间,我则是尽情地张开双臂,拥抱向外面的整个世界:“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都是孤儿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要跟静美成为两只翱翔于蓝天和白云之间的自在飞鸟。
“对!”静美也显得很兴奋:“以后,我们就都是孤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与静美幼稚地单方面宣布我们成为孤儿的那一瞬间,我没有感到任何的难过或悲伤,我敢肯定静美也是这样的想法,这说明我们太痛恨各自的家庭,恨不得跟它斩断脐带血的关系,让我们重获命运的自由及新生。
“那现在我们去哪儿?”静美高兴地望向我。
我想了想:“去孤村吧!”
“为什么?”静美瞪大眼睛:“为什么去孤村?”孤村是距离我们所在高城大概七百公里左右的一座旧镇,但我们只是听说过有这个地名的存在,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与之产生任何关联,自然也就从未想过要亲自去那儿。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个女人说我有一个外婆,就住在孤村,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们断绝了往来,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外婆,所以我想去看看。”在我口中所指代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我不想跟她存有血缘以外的任何牵扯或瓜葛,便直呼她为那个女人。
“不是说好我们都是孤儿了吗?”静美跟我嘟噜地较真:“这说明我们没有任何的亲人,就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但我心心念念地强调:“如果我们去孤村,证实她已经过世,这就说明我们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名副其实的孤儿。”
我也不知晓这个名副其实到底存有何意义,毕竟我跟静美都拥有各自的原生家庭,只是我们并不想承认他们的存在而已,而是尽可能感受身为孤儿的那份自由和洒脱。
“那好吧!”静美妥协地点了点头:“反正我们也没有其他去处,就去你口中的那座孤村看看!”
我跟静美身上都没有带钱,我们只能通过逃票的方式,回往我所梦想中的那座孤村。但逃票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我们多次被赶下了客运火车,只得偷偷地溜上一列运煤车,藏在了最后一节空着的车厢。
这“敞篷车”也有敞篷车的好处,加之疫情期间无人监管,我们不用戴口罩,这一路上倒也潇洒自在。
虽然行进的道路千辛万苦,在黑煤球堆里裹满了煤灰,我们全脸全须地灰头土脸,但静美则是苦中作乐,这让我一点也不觉得孤单亦或难熬,她不是高声地唱歌,就指着路边的羊群格格发笑,或是冲着枝头上的一对麻雀,学鸟儿“叽叽喳喳”地一通乱叫。尽管我们各自的家庭糟糕透顶,但静美却是保持其乐观的心态,所以你根本瞧不出她有任何不开心的情绪,以及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那些负面的影响,我想——这就是我喜欢跟静美在一起的原因吧!
由于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们躺在运煤车敞开的车厢,肚子“咕噜噜”抗议地招呼,我们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的脑袋不免昏昏沉沉,呼吸也有些缺氧的感受,嗓子渴得像是被砂纸挫过了一般。
静美笑了起来,这弄得我脸红,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自己的肚皮:“你笑什么?”
“小寻,你饿了吧?”静美从书包里拿出了两个面包,她一个我一个,并且将半瓶水递给我道:“你赶紧喝口水吧!你看——你的嘴巴干得厉害,都起皮了!”
“还不知道有多远呢?”我舔了舔起皮的下嘴唇:“我把水喝了,面包也吃了,那你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静美微笑地举了举其手中的那只面包:“我这儿不是也有嘛!”
就这样,我跟静美分吃完了她书包里的所有食物和水,我们不知道孤村到底还有多远,但只要离开我们所在的城市,一心前往相反的方向就对了。
眼见夜幕降临,我们躺在车厢,望向夜空那些仿佛正伴随火车的“咔嗒”声,一下下地跟随节奏所移动中的月色星空,从这个视角仰视漫天星斗的感觉真是美妙无比,特别是正悬挂在我们眉额处的那轮皎洁的圆月,仿佛将我们映射成一抹月亮的影子,映射成月亮行走于这人世间的倒影。
原来,今天是中秋佳节啊!头顶的那轮满月让我们感觉仿佛是这寰宇的中心,我和静美以太极的姿势彼此头脚相对地横竖躺着,可见所有的天体与星象正围绕着我们沉默地旋转,这些星相犹如自带离心力,甩去了大人们的纷繁争吵,只留下雁过无痕的清朗月色。
夜空里的星星与我跟静美遥相对望,他们似乎正和我们窃窃私语着什么,并面冲我们眨动着一双微笑的眼睛,因而闪耀出亮晶晶的笑意。
“小寻,”静美突然问我:“你说——我们是不是正在前往星星的方向。”
“星星的方向?”我笑了起来:“那是什么方向啊?”
静美微笑地回答:“就是我们正在前进的方向啊!”
如果不是静美的提醒,我已经忘了我们身下的货车正在前行,反而是天上的星空正带往我们去向宇宙,特别是天边的那条银河,就像是一条通天的铁路,正带着我和静美去往一个神秘莫测的期待之所。
“也许吧!”
“小寻,你看!”静美指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那是什么星啊?”
“可能是木星吧!”我思索地回复:“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木星是太阳系最大的行星,它是仅次于太阳、月亮、金星的第四亮天体,所以它通常是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它眨动着眼睛,好像是母亲正在看我。”静美用念家的口吻望向我:“你说——他们会想念我们吗?”我知道静美口中的这个“他们”是指我们各自家庭纷争不断的那两对夫妻。
我凝视着那颗最亮的星星,它似乎正冲我微笑地点头:“但就算想念——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呀!”
“是啊!”静美点头承认:“我们没有带手机,他们压根就联系不到我们。”
“这就是我们离家出走的目的,不是吗?”由于,我担心对方打退堂鼓,所以着重语态鼓励道:“静美,我们就是要让他们找不到。”
“是啊!”静美补充地回应:“我们要成为真正的孤儿,我们要成为星星的邻居。”
当时当刻,“孤儿”一词从静美的口中竟是咀嚼出浪漫的甜美,更是散发出宛如星星的味道及气息的一抿柔光,那柔和的星光照亮了我们两个少年人的内在,就像是心口捂暖的一团火焰。
原本,我没觉得我们的旅途有多浪漫,但经过跟静美此番心灵的对话,我真觉得我们成为了星星的邻居,也由此忘记了这一路上饥饿与口渴的煎熬,似乎我们正在前往一座梦境中的美好家园——那是我们渴盼已久的梦想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