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手术
钟奕铭坐在冰凉的不锈钢联排座椅上,手术室外的空调打得有些低,他从车上下来时忘记带外套,此刻感到阵阵的寒意从颈间穿过,他调整过几次座位,但依旧躲不过直逼的冷气。
“冷死了!找护士说了好几回,就是一动也不动。”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抱怨道。
“妈,我看不是空调坏了,是他们的耳朵聋了。”
中年男人回应的话语充斥着一股火药味。
一排座位除了钟奕铭,还坐着一对母子,两个人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三角眼,薄嘴唇,向外凸出的颧骨使得原本瘦削的脸庞更添了一丝阴冷之感。
“小伙子,你也是陪老婆吗?”
老妇人凑到钟奕铭的身旁坐下,她的嗓音干哑略带沧桑。
“不是。我是陪朋友过来。”钟奕铭解释说。
“知道,是女朋友嘛。”
老妇人笑了笑,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她又道:
“流产可大可小,这方面我有经验,女人一定要补好,过个一年半载还能生娃……”
钟奕铭望向一旁的老妇人,他直觉有些抵触,于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应对过去。
“……小伙子,麻烦你去和手术室里面的人说一下,把空调调高点。”
老妇人同钟奕铭寒暄半天终于道出了她的真实需求。
“我看你已经和护士讲过了,可能现在手术室里比较忙。”钟奕铭说。
“总共就我们两台手术!懒得要死!一会儿再没人出来,我去找他们的领导!”
老妇人显出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前年腊月里,说什么空调坏了,硬是把我冻出感冒来。”
男人气势汹汹地说着站起身走到手术室门口,狂揿其上的黑色按铃。
“信不信我去院长室投诉你们!”
男人气急败坏地对着手术间的金属门一阵猛踢,同时嘴上大声叫嚷着。
从电梯口的夹角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束了一个马尾辫,发色略微偏黄,跑动时小辫子一甩一甩,她身上紫红色的小学生校服显得又脏又破旧,小女孩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站到了男人的身旁,怯生生拉住其衣角弱弱地叫了声:
“爸爸。”
“刚才叫你过来不过来,现在跑来干嘛?”
男人粗暴的对女孩说道。
“吱——”
不等小女孩做出回应,父女二人背后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平移着打开,一个小护士从里面噘着嘴不耐烦地走出来,她身后的大门“吱”地自动滑拢。
“吵什么吵,不知道里面大夫正在为你老婆做引产手术吗?”
小护士没好气地对男人说道。
“还要等多久?护士小姐,我记得上回好像没有这么长的时间。”
老妇人的口气瞬间变软下来,她讨好地对小护士说道。
“产妇一个人在里面受苦,你们在外面等一下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你们母子俩把产妇当成了什么?是供你们传宗接代的生育机器吗?”小护士毫不客气地说道。
“吱”的一声,手术室大门再次打开,出来一位年轻的护士,她扫了眼联排座位上的钟奕铭职业性地问道:
“你是花惠芬家属吗?”
“是。”
钟奕铭即刻站起身,走到护士跟前。
“你妻子的清宫手术做好了,她还要在里面留观半小时,一会儿护工推她出来直接去到病房,你现在去替她买点吃的喝的,还有卫生巾之类的备好……”
护士小姐和钟奕铭交代着一些护理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病人止血了吗?”
钟奕铭不安地问道,他望着自己衬衫上沾染到的鲜红血液,心头依旧突突地。
“嗯。”
年轻护士点了下头。
钟奕铭深长地吐出一口气。
“具体情况等到了病房,你问管床医生。”
护士小姐说完折转身通过门禁卡进入手术室。
钟奕铭在医院的小卖部买好了各项用品,当他坐回长椅,打开手机正要在外卖平台下单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显示是妻子雅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和妻子说了小花的情况。他按动接听键,陈雅兰急切而又柔和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奕铭,小花还好吗?”
“不是宫外孕,就是普通的流产。”钟奕铭说道。
“担心干扰你,不敢轻易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打给我一个,让我待在家里干着急,还以为小花出了什么大事。”
陈雅兰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一颗心却是放下了。
“你们吃晚饭了吗?”钟奕铭问。
“在我爸妈那吃了回来的。”陈雅兰答道。
“然然呢?”钟奕铭问。
“在旁边玩,听见她的声音了吗?……要不要我叫她过来?”陈雅兰问。
“不用了,让她玩吧。”钟奕铭说。
“奕铭,还好我留了小花同住的那个老乡电话,我通知她去医院了,等她到了你就可以走了,不要忘了把医院里所有结账单据都带回来。”陈雅兰说。
钟奕铭不得不佩服妻子对于轻重缓急的分寸拿捏如此地恰到好处。
“叔叔。”
奕铭一挂上电话,便听到身旁小女孩一声胆怯的童声。
原先座位旁的那对母子不知何时离开了,小女孩单薄瘦弱的身躯令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钟奕铭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嗯……”女孩低着头闷声不吭。
“我不是坏人。”
钟奕铭自辩道,话一出口不觉有些荒唐,他自嘲地笑了笑。
“叔叔,您能不能帮我问问……我妈妈进去了好久。”
女孩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道,从语气中明显听出了她的焦虑和担忧。
钟奕铭按动了门铃,护士小姐出来看见是他,略带诧异地问道:
“你……有什么事?”
“我是帮那个小姑娘问的,”
钟奕铭转头指了指小女孩的位置,他继续道:
“她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
“快了。”
护士小姐说着朝女孩的方向笑了笑。
“自己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真是作孽!”
护士小姐轻声叹息道。
“她妈妈怎么了?”钟奕铭问。
“哎,这已经是她妈妈第四次来这边引产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护士的语气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
“哦。”钟奕铭应道。
他的心一沉,没想到城市里还有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他向小女孩望去,可怜的孩子,想必她的生活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空调我调高了,我就是想给那对母子一点惩罚!对不起了。”
护士小姐略带歉意地说道。
“我明白。”钟奕铭说。
“你是花惠芬的——丈夫?”
护士不确定地问道。
“啊……”
钟奕铭含糊着点点头。
“你看着好年轻。”护士小姐笑笑。
“护士姐姐,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了?”
小女孩走上前小声地问道。
“再等个四十来分钟吧。小姑娘,你可以把爸爸叫上来了!”护士小姐说。
“爸爸让我等妈妈推出来了再打电话给他。”
小女孩红着脸说道。
护士小姐转过脸对钟奕铭问道:
“你们也是因为想要个儿子才怀的二胎吗?”
“我……”钟奕铭答不上来。
他记得妻子和他说过小花只有一个儿子。
“你妻子的这个血型生二胎可不容易。”护士小姐说。
“是的。”
钟奕铭了解护士的意思,因为他自己也是同一个血型,熊猫血的男人生孩子不受影响,女人却是除了第一胎外,以后所生的孩子都会有新生儿溶血的风险。
“你们以后要做好避孕措施,不要让你妻子再怀孕了,她苦孩子也受累。”护士小姐说。
“嗯。”
钟奕铭象征性的点点头。
“你妻子失血过多,你给她好好补补,鸡鸭鱼肉的买起来,别节省钱,听说她是做钟点工的,如果你是个男人的话,就暂时不要让她做了,还有,你记住了,月子里不要行房事!医生后面也会关照你的,我先提醒你一句,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让她疼的,明白不?”
护士小姐诚挚地说道。
“知道。”
钟奕铭默默应道,他被对方的言辞所感染,不禁眼眶有些潮润。
“夸嚓!”
推车被护工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钟奕铭快步走到推车旁,花惠芬的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眼角挂着两行泪痕。
“还疼吗?”
钟奕铭不安的问道。
“不疼了,谢谢,钟先生。”
花惠芬略带哽咽地说道。
男护工不理会他们二人的一问一答,径直将车推向电梯。
推车经过联排长椅时,女孩站起身对钟奕铭轻声说道:
“谢谢,叔叔。”
“不用客气。”
钟奕铭回报女孩一个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