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把话说清楚。
出发前,我跟我们经理通过电话。等我向她请完假,第一时间获得了她的批准,其之果断让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本来就在她的安排之内。直觉告诉我,这不会有什么好事。
“等你回来以后正好出趟远门。”
我说什么来着,她准是要给我安排出差。
“去哪?”我问。
“目前上头还没定下来,大致就是一个熊猫主题的全球巡展,极具东亚风土特色,需要你全程跟着展品,然后为世界各地的参观者讲述有关它们的故事。”
“为什么是我?”
博物馆没人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可是仔细想想,明明上个月的月底才招了一批新人,不过确实没几个是年轻人。
“博物馆的这些员工里面,数你英文最好,精神面貌最佳,又年轻又有工作经验,说话还懂得灵巧变通,你不去谁去。”
会夸奖员工是一名领导所具备的最基本的技能。这是她惯用的伎俩,目的估计是想让我顶替她去,好让她能继续在上班时间坐在办公室里上网追剧,享受安逸的茶道生活。她之所以这样夸我完全是为了给上头的人一个交待,好让事情看上去是我主动答应的。
“再说了,出差会有补助,年底会汇总到你的年终奖里。另外,出差期间你的吃住行全包,就当是去旅个游…”
旅个头,游个鬼啊!我又不傻,别指望我会信你的鬼话,当初独吞我年终社会保障补贴的时候她眼睛可都没眨一下。
“出差费用另算,我义不容辞。否则免谈。”
果断的打断,果断的不给面子,老员工有时候就是这么自信。
说白了,这件事本就不在我的业务范畴之内,我拒绝它合情合理。天真的我以为她会就此打住,没想到,她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另算就另算,委员会(西川市古生物博物馆展品管理委员会)可不差这点钱…”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喜欢她的态度。
“…当然了,他们还是会对出差费用的具体用途加以管控,直到巡展结束。”她突然切换到了一种坏老板的语气,“我认为有必要给你提个醒,好好工作,少惦记,该给你的自然会给你,另算的前提是你得提前做好展品功课,免得被参观者们当成展品围观,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她这话无疑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但愿她这次不会从中捞取到那些浮不上表面的好处。没办法,作为员工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服从上级的安排吧。
挂断电话,从我的阁楼上下来,无意间听到楼下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报的一则新闻,原话太长我记不住,大概是说,三周后,南龙市的首富夏侯卿俞要来我们西川参与一个古文物的拍卖活动,地址选在了西川下城区的碧瑶公馆。
他的名字很好听,因此我格外留意。
当时我问小泖:“南龙市的首富,他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小泖的情绪很激动,“你是不知道,驹侦哥,他可是目前整个东亚地区首屈一指的富豪,南龙的八个货运码头有六个都是他派人建的,包括城市主干道两侧的那些企业大厦,一半以上都属于他,还有《沁水韵》《鹧鸪谣》这些耳熟能详的古典音乐都是他的杰作…”
其实当他说到这里,我已经有很多不懂了,后面的内容更是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我就把它当作了耳旁风。总结来说,富翁夏侯卿俞,他是横跨经济和娱乐两界的社会名流,有钱,还有才华。
以上说了这么多,其目的在于与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相对应。
漆黑的室内闪着一块块投放出荧光的屏幕,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在弹奏美妙的韵律;安静温雅气氛中,三个身影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那光景别提有多么不堪入目。
左右环顾四周,阳护法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网吧,以前没来过吧。”
一边操作着手里的鼠标,一边阻止坐在我右胳膊肘上的阴护法瞄向其他用户的屏幕,不为别的,他那样的行为很不礼貌。我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屏幕,迫切翻看网页找寻信息的心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饱受左右两侧的双重体温煎熬,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中间的馅料。
“这地方很隐蔽,适合我们藏身。”阴护法说着,挪了挪屁股。
“老阴,你往过挤一挤,让我也坐会儿。”阳护法说着,也挪了挪屁股。
都说木乃伊固执,那你是没见过被夹成肉饼的驹侦,想怒,受到了场合的制约,想哭,眼里流不出泪;我突然有点怀念封的那片竹林,至少它很宽敞。
“老阳,我这边就一个扶手。”
“我这边也是。”
这俩缺心眼的玩意,我真不知道带他们俩来有什么用。
他们二位的身体继续朝着沙发中间移动,仿佛在他们之间不存在那个名为驹侦的可怜蛋儿。还别说,那是我第一次被别人的胯硌到肋骨,说疼倒也不疼,就是有点喘不过气。
“你们多站一会儿会死吗?”我阴沉着脸对他们说道。
在那之后,他们总算变得安分了一些。当然,我说的是身体,不包括嘴,两个人絮絮叨叨的在我的左右两侧聊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没了话题,干脆把注意力放到了我面前的屏幕上。
“你在干嘛?”老阴正经提问。
“找人。”小驹侦回答。
“找谁?”老阳好奇。
“夏侯卿俞。”小驹侦重复了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找他干嘛?”老阴和老阳异口同声。
“我…”小驹侦想打人。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加油驹侦,你是最棒的!
紧攥兽皇重拳,捶叩我脆弱的心脏,遏制住涌上心头的火,我面带虚伪的笑容,冲他们淡定地发出闷火:“闭上嘴,去楼梯口乖乖坐好,等我好了会出去通知你们。”
将他们赶出网吧,这个世界顿时安静了许多。
后脑勺枕在沙发靠背上放松身心,一张清秀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正要开口说话,她伸出纤细的右手食指抵住我的嘴唇,同时用左手的拇指关节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笑嘻嘻的离开了。
论在夜晚的幽静生活网吧公然遭到陌生女子的调戏,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倘若按可能性来划分,三成仙人跳,两成网吧搞得特殊活动,一成学生妹养家糊口,剩下五成可能是我眼花。总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赶紧起身,来到沙发后面的过道上来回张望,始终没有发现。换句话说,她人间蒸发了。
“你们刚才有看见一个女孩从里面出来吗?”
离开网吧,冲蹲守在楼梯口的非人类阴阳二人组问出这个问题,他们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你…究竟在幻想什么?”
“看你的样子,”阴护法上下打量着我,“你被她调戏了?”
一般男人绝不会主动承认这类事情,不仅会丢了面子,还会让自己觉得被人占了便宜,尤其还是在有熟人陪同的情况下。而我不同:
“对,我得找她要个说法。”
我的坦诚让他们二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嘴角分别微微上扬,哼哧哼哧的发出阵阵憋笑,最后干脆张嘴笑出了声。
我用我的亲身经历证明了,以后这种事还是少承认,再遇到直接报警。
言归正传,我先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要来网吧。首先来说,在我们乘着兽皇的专用交通工具赤鹏抵达西川之巅以后,我们遇到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景区下班了,没有灯。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全员摸黑中,阴护法的右手摁在我的脑袋上,问我:“老阳,走不?”
阳护法正抬脚在黑暗中试探,一不小心踢中了我的屁股。我反手就是一巴掌,似乎打中了他的鼻子,与此同时,他似乎也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走吧。”
两个声音的自信程度让我一度以为阴阳护法具有在黑夜中正常行走的能力,索性开启“兽皇之力”跟了上去。等我估摸着差不多到天梯附近,我发现前面传来一连串动静,响动声很大,借着月光,我依稀看见有两个身影沿着天梯边缘的扶手滚了下去。
说真的,当时我就对他们刮目相看了。
后来我乘坐景区的工作电梯来到天梯下边等他们,汇合以后,我们谁都没有多加询问对方的状况,只是沿着我经常走过的道路,穿过草坪,爬上高树,然后翻墙离开景区。
这是对于我,他们二位因为不知道从树干到地面的距离有多高,没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用小泖的话说,光听声音都觉得很惨。
“在我们降落前我已经通知这片的动物们了,不出意外,明天中午前我们就能得到第一批线索。”我边走边告诉身后的两位伤员,“趁着动物们展开全城搜查的功夫,我们也别闲着,先跟我去个地方,保证你们喜欢。”
于是,他们就跟着我来到了网吧,选了一个最便宜的座,点了一壶只够一个人喝的茶,怀揣着满心的郁闷花光了我口袋里仅剩的钱。
之所以我要查夏侯卿俞,倒不是说我怀疑他雇人偷了西川至宝,仅仅是因为我对他完全不了解。
根据我在网上查阅到的资料显示,他最近刚刚签署完一项协议,我把它称之为“完全垄断合同”,听名字你就知道它是什么。简单来说,未来无论是东亚本地的商人还是外来的资本家,要想在东亚范围内进行价值超过一亿亚元的古文物交易,必须通过由夏侯集团主办的拍卖会。
换句话说,他完全垄断了古文物的自由交易。很难想象,这后面有没有东亚统合政府的人给他撑腰。
“现在是凌晨四点,距离下午六点的拍卖会还有十四个小时。”
我说着,站在无人无车的街道中央,遮眉观望远方那轮即将升起的红日,放下紧锁的眉头和心中的顾虑,回头告诉他们:“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那人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到是谁。说起我为什么要带阴阳护法去见他,其一是因为要找地方给他们两个疗伤,不能带着两个伤员长时间在大街小巷里奔走寻找,其二是因为,我想孩子们了。
追仙桥路649号,这里是「春华语师」源春贵华的家。
古朴的小庭院让人不禁想起雅韵文的“雅阁茗居”,里面的青竹漫林和小桥流水别提有多么幽静;舀一勺鱼食撒入池内,立刻就会有小红小兰小黑和小花从池底冲上来,用主人的话说,鲤鱼的胃就像无底洞,怎么装也装不满。
奇怪,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如果我没记错,以前根本没有人跟我提过这些。
扶住脑袋尽力不去想这些想不通的事,不知不觉中,小拇指关节就贴在了大门右边的门铃上。连续按了俩下,等待主人来开门,趁着这一阵功夫,我把待会儿见面后的注意事项告诉了身后的两位。
“没有我允许,你们不准讲话。”
他们自然不会同意,刚想开口反驳便被我摁了回去:“要想找回西川至宝就按我说的去做,懂?”
从他们脸上挂满倔强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还没真正认可我。对此,我深表理解,谁叫我当时心慈手软没把他们两个揍一顿呢。
门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最后直接装在了门上。毫不夸张的讲,全天下能经常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多灾多难的目渊淇小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门拉开,展露出只属于驹侦的灿烂笑脸,本想给久别重逢的小淇一个深情拥抱,没想到人家并不吃那一套。
“一点都不惊喜。”她没劲的说着,一边揉着脑袋上刚撞出的包,一边隔着指头缝偷偷瞄了我一眼,确认我没有因此转变情绪后悄悄乐了一声,随后换了一种小女生的语气,冲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倒是挺意外。”
她跟谁学的这些!
全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那叫一个熟练,我都不敢想象,这副场面要是被她弟弟小泖撞见他会怎么想。我姐姐终于成熟了?终于从“女孩”变成“女人”了?当然不会,最多把她当成一个风情的种。
“我们倒霉的碰上了暴雨,野外探险被迫提前结束。”我向小淇主动解释起我编的故事,眼睛全程没有停止寻找这儿的主人:“他人呢?主人都不亲自出门迎客的吗,嗯?睡懒觉,好吧,那不打扰他。屋里最好有治疗外伤的药,我带回来的两个朋友伤得不轻,给他们处理完伤口我还得送他们走,时间赶得紧,就不留下吃午饭了。”
一连串说出这些话来缓和我的紧张感,不时观察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看起来没有穿帮,也没有露馅,这便是最好的状况。正如那句话所说:
对付敏感人群,戏就要做得很足。
“驹侦哥,你的包呢?”
她这话问到了我的骨子里。我该如何作答才能让她听上去显得比较可信?我把它落在了封的岩石床垫上?当然不可能,实话是会断送后路的。
“丢了。”我装出一副坦诚的模样,“当时的情况十分紧急,人挂在悬崖边上不得有半点贪恋装备的犹豫,毕竟我这条命要比包和包里的东西更重要。”
“所以小泖给你的便携式手动发电机你用了吗?”
出门前有带这玩意?名字我连听都没听他说过。
“啊,这个嘛,我还真没太多印象。”
从小淇意味深长的表情上来看,我的回答没能使她满意。
她问我:“你再想想?”
我扣了扣脸,表现得有些心虚:“说实话,我没在我的包里翻到那东西,所以,不排除有它连同我的包一起回归自然的可能性。”
幸好我实话实说,不然可就中了她给我设下的套。
之后她主动承认,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测试我没有骗她,还有便携式手动发电机是她胡编的名字,小泖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等听她讲完这些,我发现我们之间对彼此的信任又深了一层。
还是那句话,女人心,不要轻易试探,稍有不慎,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