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应是舒爽清凉，此刻却教红叶热了脸庞，窘迫地避开他的动作，夺下他手中的野鸟，兀自烤了起来。
白斯寒笑看了一会儿，起身道：“你先烤着，我出去弄点水来。”
红叶埋头苦干，等她轻轻答了一声，白斯寒才出了石洞，消失在她视野之内。
石洞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的心里辗转难安，她二人皆不提出逃的计划，心中已有了数，知道情势不妙。
蓝石峡谷就是个天然迷宫，躲躲藏藏这么久，何时才是尽头。
有生之年还能出去么。
她望着眼前燃烧的火焰，陷入迷惘之中，甚至想到了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鬼地方了。
就在她恍神之际，洞外传来踩踏石子的动静，她以为是白斯寒回来了，便也没放在心上，只轻轻道了一声：“回来啦。”
可回应她的竟是一声野兽哈气声，红叶募地一惊，转头看去，顿时吓得背脊发凉。
三对精亮的绿光赫然出现在黑压压的洞口，火堆的光亮渐渐照亮了它们的身姿，是三匹饿狼，正目露凶光盯着红叶。
下意识地想要逃跑，饿狼看懂了红叶的举动，不肯放过到嘴的美餐，继接二连三猛扑过来！
红叶抽出一节火棍抵在饿狼跟前，脚下一拐从侧方奔离，饿狼步步逼近三方围攻，将她堵在石壁旁。
带头的一匹狼颇为急躁，四肢跃动跳至半空，利爪狼掌高高举起，似要撕碎了她！
红叶勉强稳住身形，火棍飞快往前狠扎，击中狼鼻翻倒在地。
这下，三狼不敢妄动，均是龇牙咧嘴冲着她，发出愤怒嚎叫声，红叶则壮着胆子主动前进，想要硬闯，离开石洞。
三狼白森森的利齿几乎咧到眼角，红叶执棍冲刺，挥舞着火焰与狼首殴斗，不知何时藏着一块石头，往侧方扑来的狼砸了过去。
准头不错，石块直接卡在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时令它慌乱无措，步步后退，怎么也弄不出口中大石。
火棍烧伤了狼首的鼻，红叶乘胜追击，抽出另一根火棍从它口舌插入，呜呜嚎叫声响彻夜空！
余下一只身形最小的狼见同伴不敌，竟从背后袭击，也就在这时，一把弯刀直捅狼腹，所幸未伤及红叶。
白斯寒出现得及时，这才安然度过这场危机，而三只狼兴许便成了他们二人接下来的果腹美餐。
夜幕已褪，曙光将临，梦里惊魂。
﹉
天明，他衣不解带搂着她，半梦半醒躺了一夜，一身酸疼，疲钝不堪。
阴沉沉的天色清冷，她在坚实的胸膛中醒来，布满血丝的眼撑开半帘，瞧见他下颔冒出的胡渣，不知怎的，竟要拿自己的额去蹭，扎得疼。
猜他这两日定是被自己折腾惨了，白沐雪心疼得紧，便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挪了个合适的姿势，偷偷在他唇上亲了亲。
狸吾本就没有睡熟，这一下更是没了睡意，笑着睁开眼，在她灰黑瞳仁里看见自己懒懒的样子。
他收紧怀里的身躯：“你偷袭。”
“嗯。”她似乎摸胡渣上瘾了，手一刻不停流连在他下颚线上。
狸吾笑着抚她披散在床上的黑发，指尖陷入，细软冰凉，很舒适：“说好的，给你绾发梳辫，要不要？”
她应了声好，也乖乖起身了，狸吾却没让她离开床，只把梳妆的东西一整个儿搬到了床边，然后认真替她梳头。
“你教我下，我没弄过姑娘家的小辫子。”他站在床边，俯身下去，在她耳边低语。
她点头，眼中无光，满面微笑。
不多时，一股小辫儿丢到她胸前，白沐雪低头审查，虽然糙了一些，但还算能入眼。
她拿起床边的铜镜，一时被自己憔悴的模样吓住了，在顺着上方看去，狸吾仍在她发后认真忙碌。
“你能陪我去一趟云牙山吗？”她声音很软，有乞怜，让人不忍拒绝。
她察觉到发后的手停下了，铜镜里，狸吾低垂眼眸，没有言语。
她又说：“我要去看看娘亲……还有狐姐姐。”
“你现在身子太差，医师说小产后须得……”狸吾自知失言，立刻止住，偏过头不敢与镜中的她对望。
白沐雪的脸跟着镜子低垂下去，心中缠绕着难隐苦楚，挣扎了许久还是默然无言。
少间，狸吾换上轻松语调，对她道：“好，我陪你去。”
她却又突然转了话题，像个胆小的孩子，问得小心翼翼：“你真的不喜欢孩子吗？”
狸吾勾唇，继续梳理掌中三千烦恼丝，觉得自己对她当要信守诺言，如今也知道她并非无子命格，是能够怀孕的，便也无需再瞒。
“我没有不喜欢，先前说的是骗你的。”
他略带歉意，只好一五一十将蓬莱岛那位算命先生的话全盘托出，末了又向她道了声对不起。
“所以，你怕我在万花族会受委屈，故意说自己不喜欢孩子？”
“我只怕你想太多，不嫁给我了。”
果真命该如此，注定不能扭转，她确是无子命格。
白沐雪转身，黑亮的头发滑落而下，她仰望着他，认真道：“也许那算命先生所言非虚。”
“怎么会呢。”狸吾蹲在床前，拉她沁着冷汗的手，裹在掌心，笑道：“你都有过了，又怎么会无子。”
白沐雪摇摇头：“也许今后就是了。”
“……这是何意？”狸吾舒朗不久的剑眉又一次蹙紧了。
“无子命格未必是不能怀孕，也许能怀却保不住，生得出却养不大。况且……”
她顿了顿，长吸一口气后继续道：“花绫临逼迫我吃了那药，许是今后再也不会怀上娃娃了。”
她轻描淡写道明原因，省去了自己那时的悲痛欲绝，也不愿交代更多所受之苦，也许是因她自己不愿再回想。
狸吾乍听怔忪，半晌无言，这几日是天上地下将他摔了个遍体鳞伤，眼下已不知如何收拾这个消息。
除了恨，再无其他。
白沐雪见他黑着脸，手也被无意识捏得疼，知他接受不了，心口拉锯般开始痛。
“若是不能接受，我便放了你，自不会怪你的。”
她哽咽着，逼着自己笑一笑，这一笑唤醒了狸吾，匆匆松开手上的劲，装着满不在乎道：“说的什么胡话，我有何不能接受的。”
白沐雪心有苦楚难以言喻，无奈又自责，无奈于他的痴情，自责于自己是万花族的女主人，却令他这般两难。
她软声软气，心在等他的安慰，口却言不由衷：“你是领主，与其他小妖不同，血脉断在你这儿要如何给你祖辈父亲交代。”
“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葬于红梅树下，血脉本就断了，如今有何可执着的？”
她低头看自己纠在一起的指头，拧巴着衣裙，尽是些为难之色。
俄顷，狸吾生了薄怒，一张脸沉得吓人：“那依你之意，是要让我与她人生孩子？要如何生孩子你清楚吧？我会娶她们，会与她们在你我的榻上干些勾当，就像你我那般，与其他女人缠绵，你可想好了？”
他是有些气的，越说越气，字里行间皆是逼迫，逼她拒绝，逼她收回那些话。
白沐雪绷紧了身体，听他刺耳的设想，甚至在脑中已然描绘出一幅幅香艳的画卷。
锥心刺骨的疼，她从他掌心抽回手，揉在心房，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嗯，我都懂，娶便娶吧，我不能怪你。”
狸吾喉头酸涩，险要涌出泪来，她真就如此舍得？！半分不留情就将他让给别的女人了？
倏地站起身，垂视着她，恨道：“可我定会怪你的，呵，我知道就该骗你！我若不骗你，你就要离开我！”
气焰在前，不舍在后，方才大声责怪瞬间又弱了下去。
他再勉强不了自己，忽有滚烫的泪汲在通红的眼眶里。
狸吾扶额平息怒火，而后又蹲在床侧，伸手捧她容颜，语中尽数是忐忑与祈求。
“我可以不喜欢孩子，不要孩子的，你别再说这样气人的话了，别把我给别人好么，求你了……”
“可……万花族……”她已心软。
他看着她，言语一丝卑微：“我也可以不要万花瑶台，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回姑蜀镇，我们回去那间大宅邸里，谁也不管，与世无争图个安稳。”
这并非是他一时气言，自打白沐雪嫁入万花族后总是愁颜不展，他认真思量过，时有带她离开的念头，只是不曾与她提及。
“那你我岂不成了万花族的罪人，怎么对得起你的族群。”她摇摇头，苦涩一笑。
狸吾的眼里有怒火，被几颗泪锁在眼迟迟不肯掉落，他冷笑：“万花族？当初我就是被赶出万花族，才会死在外头，谁又对得起我！即便我今日弃它而去，我也不认这罪过！”
他的一生是一碗极苦的药，在孤苦无依的浮世间，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万般悉心爱护他，救赎这破碎一生，叫他如何舍得放弃。
白沐雪便是配了这苦药唯一的蜜糖，已沁入他血肉里的甜蜜，又何惧再尝百苦。
他柔下声来，触她苍白泣颜，道：“我这一辈子唯一亏欠的、不能辜负的，只有你一人，永远也别让我离开你，好吗？”
白沐雪定定听着，五脏具颤，纤弱的手爬上他落泪的眼下，轻轻扫去他的脆弱。
她该高兴不是吗？世间得一人如此爱她，又怎能称旁人之意，伤他之心。
她舍不得，见不得，不愿狸吾这般难过。
“我错了，不该说这话让你伤心，你与我定要做个长久夫妻，死亦同穴。”
她倾身，学着他，吻他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