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石骡第一节
书名:一方乡土 作者:LW李子 本章字数:3563字 发布时间:2022-05-07

零五年,螺梁人是种庄稼的。在长田边上一个扫眼,能见得张家的自留地、还有井湾里那埋了菜籽的几块田。长平的笆茅、石捱、树丛丛受得一半敞亮,又避开来一片阴暗。太阳光就梭空子,锭大的眼儿里投射出宽宽广广的处儿,也见得这梁上人下了怎样的土。如此,一层层,一阶阶,由上而下地码垛子,到了山脚又平铺出去,真就不空出一块荒垦。

这热天里,气候总携着一股子狠,焉黄了长田地楞边上的一兜芭茅。长田之所以是长田,得有十来丈。十来丈尽种麦子,李家媳妇儿梅婷拉着妹妹就在麦丛忙活。梅婷祖祖辈辈是农民,可如今世道不停地变,河坝里的赖二娃、川子这些人一般大,年轻人哪个还甘心守着泥巴浆子她在脖颈上侵了又侵,用手能在身上搓出细长的“面条”。人的脸也热得通红,能明显感觉到屁股缝里起了水,两瓣臀肉碰在一起粘巴巴的。

母亲怕我热坏了,转过头来:“找个阴凉的地方歇哈儿嘛!”

我便瞬间来了精神,像脱缰的野马,狂奔向大石捱下刨地牯牛,一边刨一边唱:“地牯,地牯牛牛,起来喝杯酒酒。”过后,几只肉嘟嘟的地牯牛就在手心里爬了,我就这样看着,看他们又笨又慢,看他们爬得我手心痒痒!

大人说地牯牛喜欢钻耳朵,钻进去了耳朵就聋了,就拿起石块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动弹不得,这是我对他们的审判。

说起地牯牛,以前我对他们的了解是本末倒置的,是高中上过生物课后才知道哪是他们的肚子,哪是他们的头的。

也知道了他们原名叫蚁狮,意指专门吃蚂蚁的“狮子”。平时就埋伏在他们的窝里等路过的蚂蚁,蚂蚁一旦落入陷阱,多半是无力回天了,就成了蚁狮的食物。并且他们只吃不拉,只进不出,贪得无厌,所以肚子是这样的鼓胀,里面一定装满了一堆臭屎。

太阳扒拉下山的时候,母亲和幺姑收工了,背上背篼路过大婆婆家的地坝,她正在那里叫骂着:“那个短命温桑柴都要偷,背时砍砍脑壳的不得好×,你×的手爪爪要生疮流脓……”。

她是面向对河的,但声音却传到我们耳朵里,不知道她到底在说哪个!母亲、幺姑、和我都没有开腔,埋头只管走,过后母亲说她活像个泼妇。

那几年,大婆婆嘴确实叼,一般人不与她对骂,与她对骂的也没占得便宜。具体我是记不清了,但我印象中她与对河刘家素来“恩怨”,没少真吵,又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很多人说她心眼小!不过,我对这位大婆婆却颇有好感。因为她在母亲和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曾接济过我和幺姑,把我们叫去她家吃好吃的饭菜和肉,还给我们拿菜拿米。

到现在,大婆婆就在我家楼上,她已经七八十岁了,但身体健壮,儿子媳妇对她也挺好,每天除了做做饭,就是东西转转,老来总是享了清福。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们几乎很少见面,但是她见到我时总能一眼认出我来,并笑眯眯的喊我:“健儿!”

我的母亲是山脚下柳林大队的,但她与父亲之间是真有缘分。要是放在现如今,就是“从校服到婚纱”,要惹不少年轻学生津津乐道!但其实父亲和母亲都是低学历,初中也没能读完,那几年条件差,也没有所谓的校服穿,更别说婚纱。

听母亲讲,父亲小时候个子小,鼻孔里总是留着长长的鼻子,每次上学路过外婆家的地坝就嬉皮笑脸地喊母亲去上学,有时候言语之中带着调侃,母亲就不准让他在自己屋的地坝过路,还说要放狗咬他。

父亲和母亲辍学后,就去城里跑社会了,直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别人的介绍下两人竟再次相遇,最终结成了连里。

老话说:“少女一夜成佳妇,从此男儿已丈夫”,婚姻对于普通人家来讲意味着成长和责任,即便父亲和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成为知识分子,却也用钢筋混凝土挑起了家庭重任,在我眼里他们绝不比知识分子低贱!

现在有不少人看不上农民和工人,又尤其以知识分子为主,但知识分子一定是比农人高贵的吗?我见过许多心黑的读书人,也见过目不识丁但心跟火一样热的农民,他们让我不得不承认智慧和智力无关,人品和教育无关。

然而,他们没嚼过多少字,却希望我才高八斗;他们抗着钢筋混凝土,却希望我坐进办公室。

但是在山梁子上的石骡,没有砍出一条公路,没有开阔的地方,没有建起一座小学,有的全是农民和庄稼,是多难孕育出一个人才来啊!

这让我忽地想起来一个笑话来,那天朋友问我:“顺总,你知道穷不过三代啥意思不?”“啥意思,第三代就不穷了呗!”他又说:“你确定?在想哈”,我眼珠一转,和他对视一眼后两人都大笑起来。原来,所谓穷不过三代,意指到了第三代已经没钱娶老婆,是要断××孙了……

玩笑归玩笑,我肯定是不能赴这样的后尘的。在当时,读书是我第一重要的事!

我读书,要走很长的山路去脚下的柳林。并且同队的没有跟我一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路上就无人与我结伴。但我从不害怕那石捱里窜出豹子,也不怕对和晌午有野鬼找替身,我甚至敢一个人在天黑的时候穿过树丛丛和捱边边往外婆家跑。所以,他们都说我八字大,鬼见了都怕。但其实我是有害怕的事的,我最怕的就是母亲在放学后给我补算术题。

母亲给我补课,注定了要和平常判若两样;母亲给我补课,会信奉黄茎棍儿出好人!她常在教完我后给我出题,答对了便罢,要是答错了就恶狠狠地瞪我“是不是这样算的,你确定?老子说牛教三早上要晓得踩沟嘛”,我不敢回答,只是悻悻地哭。于是母亲更加不耐烦起来:“哭×嘛啥子哭,教了几道了,做不来迈?”,随后“乌拉”一响!细刷刷的黄茎条就抽打下来,打得我双脚直条,哭喊连天……

再说我不怕鬼这件事,这个天大的牛皮也是母亲给我戳破的。就在某个夜晚,用一张小小的光盘!话说,那光盘放出来的片子是真让我知道鬼的恐怖之处的。在漆黑的角落,一个人在猪圈拉屎的时候,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青白脸色,惊悚獠牙的鬼。并害怕她爬在房顶上看我,在我用纸插腚眼子的时候逮着我的手要取我的命!所以我不敢抬头,也不敢拉太久的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更不敢再走夜路。

不仅我怕鬼,母亲也是怕的。父亲在外的日子,她晚上去猪圈上厕所的时候总要叫上我,并和猪圈外等候的我一直说话;去井湾里挑水的时候也要人陪,否则宁可吃不上水。

与我不同的是,我怕鬼但不信鬼,而母亲是又怕鬼又信鬼。她听人家讲长田捱晚上甩铁链子,于是某个晚上她说她也听到了。她怕脚下堰淹死的耙子娃儿对和晌午在边边上找替身,于是严厉告诫我不准去堰塘边边耍水。

除我和母亲外,李家的其他人都是胆子大的人,就连当时我那还在上初中的幺姑也是上不怕神仙,下不怕鬼邪!

那我的幺姑是怎样一个人呢?父亲他们在时,她从湾里背一大背篼的柴回来后,拿那黑邱邱的弯刀宰了猪草,夜晚煮饭又拱了灶门,完毕还要去洗了那铁瓷碗。

父亲他们不在时,我被安排在了外婆家,幺姑却没要人管,上学一个人去,一周后一个人回。她能一个人守在石骡梁上,独自面对湾里的“野猫子”和“鬼”,又拿着两块五毛钱在镇上的初中从周初待到周尾,还剩下5毛钱给我买白色小瓶瓶装的水果糖。

那个时候只有暑假我才同幺姑一起回石骡,此时我家在石骡的地已无人照看,而头年地坝缝缝掉进去的南瓜籽却生了秧、发了藤,南瓜结得异常旺盛!中国人是不以南瓜为主食的,那时我和幺姑却尝试将南瓜当做主食。我们早上吃南瓜坨坨,中午吃南瓜下面,晚上又吃南瓜坨坨,最后连屎也像南瓜穰一样,透着一股子南瓜气色!

时间久了,我们天天吃南瓜的消息就传开了。我们在长田边撞见对河刘家的人,他们笑话了我和幺姑,说光吃南瓜不好,说野生的南瓜不如他家的甜!是这样吗?不是的。我就在心里诅咒吃了他家南瓜的人要烂屁眼儿!

到了开学, 会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在石骡大地嘴嘴上站着,她背着帆布书包向湾里眺望,等她的侄娃儿从湾里的小路走过。但她不知道她的侄娃儿已折返了回去,也不知道她的侄娃儿就在巴茅丛丛后头躲着看她。只是我从后面没能看到幺姑的脸和眼睛,不知道她在想啥。我突然觉得她不是我的幺姑,而是我的姐姐!

幺姑结婚那天,没有八抬大轿,我们去送她的时候,她的男人,我的那位姑爷被他的朋友们追得满田坎狂跑。这些人是来闹婚的,他们手提面粉和鸡蛋,端着一盆子墨水,不停地往姑爷身上招呼,鸡蛋液、面粉、墨水混在一起,从头发上、脸上、礼服上往下淌,黄色的蛋液泫吊吊地挂在他脸上就像扣了一盆子稀粪。

他终于跑出了我们的视线,又有人要对付幺姑,他将鸡蛋破开倒在了幺姑的头上,内向的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最终是我的父亲做了保护她的斗士,他瞪着那些人“嘿!搞啥子,有啥意思哇……”,那些人才悻悻离去了!

我的这位姑爷屋里条件跟石骡梁上差不多,但谈对象的时候不少人说我的这位姑爷人精灵,日后定要出人头地!哪知精灵的姑爷总是事故不断,听说他跟朋友开车撞断了人家的腿,赔了不少的钱;又听说他酒驾被交警销了驾照,至此霉运连连,没能抗起家运。

别人在镇里、城里买房,姑爷只能带着幺姑寄篱在他那个后妈之下。那个老女人明明长得是这样地善,可心却是生得那般地黑。她不愿带孙子,不愿帮助困难中的姑爷和幺姑,还在外人跟前说他们的坏话,张口闭口就要谈钱。渐渐地,幺姑恨透了她,也恨透了那个家,只能将所有的心思投入在她的儿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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