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餐厅里。
“抱……抱歉，”李黑眼好一会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跟花痴似的摸着对面男人的脸，而他也任由她去，反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随即尴尬得从中抽回，脸颊挂上一丝红晕，“你……你刚说什么了吗？”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终离夜分明看见她凝视他时，眸里虽带着一丝羞涩，却不慌乱，像是彼此认识了很久一般。而他眼里，莫名一个女人的背影晃过，然而很快就消失了。他根本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当他想继续抓住她的手捕捉那一刹那之时，服务员端着菜上来了，摆放，占据了桌子的大部分面积。
“来，多吃点。”终离夜边说边往她碗里夹菜。
李黑眼倒是愣着不动。
“怎么了？”
“点这么多菜，可真像是壮行饭。不吃了。”李黑眼胸口莫名一股火往外窜延，腾座而起，一撩手包，欲离去，却被终离夜一把抓住。
“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了？”
“不用你管。”
“我自然得管。”
“你有什么资格管？”
“我自然有资格。”
“要吃你自己吃吧。”
“就算是壮行饭，有何不可？怎么，还不能接受么？”
“难不成你就会接受？”
“你都打算自我了断了，不是么？”
莱蒙特说过，世界上的一切都必须按照一定的规矩秩序各就各位。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下去。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她的求生欲望。
“你……简直不是人！”李黑眼突然想起什么，“不对，你本来就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不过需要再次进化而已。而你，也是。只不过，我们净化的方向不同。”
“什么不同？”
“你是心理的，而我是身体的。”
“那你就慢慢净化吧。再见！再也不见！”说罢，李黑眼将他的手狠甩开，绷着脸朝门口走去，走路带风。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背后‘哐当’一声合上。
走出一段距离，她以为他会追上来，但他没有。人家凭什么呢？她自嘲道。再则地界的还愿师不过也就是个替人打工的而已，人类尚且尚离职守，何况一个不是‘人’的人呢？
回头望向夕阳，橘红光晕越来越模糊，混浊不清，仿佛看见曾经世界的一片混沌状态。
——“你一直都在，对吗？”
——“我一直都在。”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什么感觉？”
——“你的脸总是若隐若现。”
——“眼眼……”
——“你就不能出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吗？让我听得到，看得到，触摸得到，拥抱得到。”
——“总有一天，会的。”
——“总有一天？每次都是一样的话。我都要死了，你一点也不心疼吗？”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如果非要如此，你何必在我的脑里折磨我呢？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治不好的病。但我知道这个感觉是真实的，你不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
——“总有一天，你会见到我的。”
——“算了吧。你的‘总有一天’，我根本等不到了。也许那时，我早已经死了，只剩一堆依旧无人问津的白骨。”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冥王让你三更死，你活不过五更。你不懂吗？我没有时间了，再过几天，一个礼拜都不到，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出来？难道你我相遇，只适合在空中那刹那的碰撞吗？为什么——”
李黑眼撕心裂肺得干吼起来。迫使她把指甲狠狠嵌进大腿的肉里，就跟打了麻醉剂似的，毫无知觉。
每每这个时候，她明白身体的某部位对她发出警告了。它提醒着她，该想念那个味道了。
她站在路旁，从包里抽了支烟，拿出衣袋的打火机一滑，也许因为风吹过的缘故，怎么也无法点燃。她四下瞟了一眼，心烦意燥的走向拐角的弄口处，终于点燃了。
这个角落着实幽静，可真是好。
她记得第一次抽烟时，是趁李冒不在，偷偷地从他烟盒里拿了一根。放烟的桌子比她高过两个头，她是找来凳子抓住桌角爬上去拿的。凳子是窄条形的，那时她还小，踩都踩不稳，为避免摔倒弄出声响，她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
好不容易到手后，她就躲到床底下。整个过程小心脏都跳得特别快。她觉得只有贼偷东西时才会这样。但她安慰自己不是贼，只是拿了李冒的东西而已。李冒再怎么厌恶她，好歹也是她的家人，即便他不把她视为自己的女儿，可血缘关系是永远无法更改的，那是铁定的事实。
既是如此，怎么能算偷呢？
在被发现之前，反正就只是一根烟。不过她就怕他突然回来找火柴盒的同时，发现少了根烟，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
那可是要了他的一条命。
李冒说，他能抽多少根烟，就有多少条命。反正那个时候，她是信他的。因为她总是看见他和三五个男人闲暇时聚在一起抽烟。喝酒中途抽，打牌则是边打边抽。
全程都是满颜欢笑。笑得前俯后仰。
那烟雾缭绕的味道总是令在一旁写作业的她不住地咳嗽，尽管如此，也并没有人关心她难受与否。
她要了李冒的一条命，她不确定这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她只知道，他们那会是很欢乐的。或许是烟带给他们的。她一直都不开心，她也想知道，大人们口中常说的“寻欢作乐”到底是什么感觉。
否则，大人们为什么喜欢寻欢作乐呢？
抽烟是。喝酒是。打牌是。出去浪，也是。
那种欲望迫使她一定必须要这么做。由于颤抖地厉害，她连火柴都握不紧，浪费了好几根才终于点燃。
当她学着李冒的姿势将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时，结果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快乐。那味道既难闻又难抽。
于是，索性就把它掐灭了。但她又不甘心。为什么烟带给他们快乐，她凭啥就不配得到呢？
这样想着，她又划了一根火柴将它点燃了。这次划火柴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因此，她带着兴奋的心情又抽了一口，忍不住的咳嗽迫使她很快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把脸埋进臂弯里。生怕被李冒听见。
待平复些后，她接着继续。还是一样。再继续。还是一样。再来一遍。依旧如此。
烟味呛得她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但她仍然不放弃，带着某种执着的报复的快感，直到只剩下一小截黄色为止。
她并不打算把它丢进垃圾桶，就扔在床底下。她觉得只有这样李冒才不会发现。她把火柴也留在床底下，反正床底布满了灰尘，杜鹃不知道，李冒就更不会知道了。
她假装她也快乐了。
而此时，她不是应该感到快乐的吗？她是一切悲情的承载者。她总是能够侵入别人的思想，看得见世间一切过于丑陋的东西，比如路过的人，她一眼便能看透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堕落，他们的肮脏。
表面光鲜，实则过得有多狼狈，有多龌龊。世间疾苦，人心险恶，这是事实。这种能力，她也不愿再去细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赋予的了。
自那以后，她被轻易攻破防护层，总是长期被泡在痛苦的药罐子里，痛苦肆意得闯入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发涨，变形，皱得厉害，迫使她快速进入垂暮之年，行将就土。
这种千钧重负折磨得她喘不过气来，就像鱼在热砂中受苦。致使她一度生不如死。
“这丫头，”终离夜看着她气恼得离去，未曾想到她生起气来竟也如此可爱，不经意挑动他的情意，但他不急着跟上去，反正她是逃不掉的。遂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回味她的情绪，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丝愉快笑意，“挺倔。我喜欢。”
也不知现在到哪了……
触碰手腕，芯片亮起。戳了几下。
怎么又抽烟了？前方几个身影逐渐靠近，看似不怀好意，形势不太好……
随手拿过湿巾往嘴边摁了摁，在盘底压上几张粉红大钞，迅速起身往门口走去。
几声说笑在这悠长的弄口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们朝着李黑眼的方向走来。逐渐靠近时，上下瞄了她一眼，“哟哟哟，这妞穿得如此艳丽，把这姿色衬得更耀眼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几声附和的淫笑。
“小姐，一个人啊？”
“少来惹我！滚远点！”李黑眼虽嘴硬实则双腿早已在骨子里颤抖。
“哟哟，好有个性的妞！”
其他人也慢慢围了过来。
“来认识认识呗！”
“滚开！你娘没给你长耳朵吗？”
“长了，怎么没长？在这呢。要不要用你的舌头来舔一舔？”
又是几声附和的淫笑。
“别装了。说吧，一夜多少？我这几个哥们现在就把你包了，如何？”
边说一双手边往她身上随意摸来摸去。
一阵淫笑外加拍手叫好。
“你们几个！离她远点！”厉声从背后传来。
几个地痞回头一看，原来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瞬间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他妈的谁啊？少管本大爷的闲事！”说罢，那双手继续在李黑眼脸上摸了几下。
她着实吓坏了。
“啊……”一声惨叫过后，一个身影飞出十米开外。
众人瞠目结舌，只见一个英气十足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侧身而立，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未等他们缓过神，突然又如鬼影般在他们几个中间来回穿梭后，落定在李黑眼的身旁，他拉起她的手，“走吧。”
李黑眼回头一看，那几个地痞早已躺在地上弯成抱头又抱尾的虾，痛苦得嗷嗷直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