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九集
道长特地嘱咐严嵩跟徐阶,去检查下海老爷那封奏疏的封口,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好比魔术师在开始表演前,都要挽起袖子向观众反复展示自己的双手跟道具,甚至会从观众里“随机”挑选几个人,让他们上台检查自己的道具是否有问题,以前央视的春节晚会,还有个专门给魔术师当托的女主持人。观众自然知道魔术表演都是假的,魔术师也知道观众知道自己的表演是假的,奈何一双双肉眼看不穿其中端倪,那些上台检查道具的托儿更是鬼话连篇,观众明知道是假戏真做,最后也只能拼了命地鼓掌喝彩,还要由衷地夸上一句,这厮端的是好手段。海老爷的奏疏道长当然是拆开看过的,对于宫里的技术复原手段,也是有着充分的自信,别说是糊弄俩老眼昏花的阁老了,就是把海老爷请过来,估计他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吕芳胸有成竹地捧着奏疏递到了严嵩眼前,还贴心地送上了放大镜,好让严阁老仔细检查,严嵩却是怔怔地望着前方,看也不看那奏疏,平静地说道,“君父如天,天不看,臣焉敢看”。浙江的那份奏疏,昨晚送到了宫里,道长竟然能忍住一宿不看,这就好比说把芸娘送到严世蕃的卧室里待了一夜,第二天小阁老双眼浮肿、脚步虚浮地扶着腰,逢人便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昨晚上啥也没干,就坐在椅子上心无旁骛地看《金瓶梅》,最后趴在书桌前睡了一宿,累的自己今早腰都直不起来了,真是信了道长你的鬼,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吕芳递来的那份奏疏,在严嵩看来却是一份天大的人情,所谓的检查封口,其实就是要严阁老验完货后别忘了开收据。毁堤淹田外加通倭案,被海老爷查了个底儿掉,铁证如山、证据确凿,奏疏已经送到了宫里,这回可是道长亲自出手,才把你们父子二人给保了,金钱债还没还完,这又欠了道长好大一笔的人情债,这笔账连本带利,严阁老你究竟打算怎么还?
上一次胡宗宪带着账本去严嵩家,严阁老硬是没看账本;这一次吕芳把奏疏都递到严嵩鼻子底下了,当着道长的面,严阁老你还是不肯看嘛。吕芳冷冷地说,“皇上有旨,命你看看封口,不是叫你拆封!”,说罢便把奏疏封口举在了严嵩眼前,又递上了放大镜。严阁老,道长只是让你检查一下道具,又不是让你做魔术揭秘,你怎么还忸怩起来了,形式主义那一套该做还得做,这叫仪式感,哪怕只是做个托,也要做的兢兢业业。严嵩瞟了一眼吕芳,兴致缺缺地答了声“是”,盯着放大镜中“淳安知县海瑞”那六个大字看了片刻,方才敷衍着说,“臣奉旨看了,确未拆封”。既然是道长亲口下的命令,那自然是奉旨查验了,吕芳又把奏疏递给了徐阶,徐阁老索性也躺平了,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便大声附和道,“臣奉旨看了,确未拆封”。
“主子,两位阁老都看了,确认并未拆封”,吕芳把放大镜塞回了袖口,双手捧着奏疏,恭敬地禀道。观众检查道具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道长变戏法的时间了,“太上道君真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些事你们做不了主,朕也做不了主,上天可以做主。譬若这两份奏疏,一份朕看了,你们也看了;一份朕没有看,你们也没有看。我们看过的这一份,君臣可以做主,没有看的这一份,只有让上天做主了!”道长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冰冷,说完便把手中的奏疏丢进了火盆,那信封随即燃起一团火光,片刻之后便化为了灰烬。两位阁老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愣愣地盯着那火盆,道长这戏法变的也是忒快了些,开场白刚说完,一扬手就把道具给烧了,观众还没反应过来,这表演便结束了,端的是有些虎头蛇尾了。
道长这番让上天做主的解释,不禁让人想起了“机械降神”一词,据说在古希腊的某些戏剧里,每当情节陷入胶着,主角面临无法解决的困境时,便会用升降机或机关,将扮演神灵的临时演员送上舞台,施展无上神力,靠着法力无边来结局一切难题,强行推动剧情向前发展,这类手法后来也被各路爽文借鉴了过去。遇到连道长都做不了主的棘手难题,只能靠着“机械降神”,强行把难题丢给老天去解决了,谁让道长是天子呢,儿子搞不定的事儿,自然是老爹出面摆平,这老天也确实给力,一把火将那奏疏烧了个干干净净。
对于道长烧奏疏的这个事儿,大概可以理解成,海老爷在OA系统里提了一个签报流程,作为直属领导的赵贞吉既没有点“退回”,也没有点“同意”,而是直接点了抄送领导,还把道长、徐阶、吕芳等人挨个@一遍。正常情况下,这个签报流程要么被海老爷自己撤回去,要么被赵贞吉给退回去,如果这俩鸟人都不管,那就只能一直挂在OA的系统里。签报批不批是一回事儿,但一直挂在系统里展示,也挺膈应人的,最后逼得道长没办法,登录了OA系统的管理员密码,越过了赵贞吉、海瑞的权限,强行在后台把流程给删了,顺便抹掉了与其相关的所有痕迹。理论上而言,海老爷的系统使用权限还在,完全可以再提份儿一模一样的流程上来,道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删流程的时候,故意把严嵩、徐阶叫到身边,让这老哥俩陪着自己一起删。道长这次出手是来解决麻烦的,如果谁还敢不识抬举地再整点幺蛾子出来,那么他老人家下次出手,就该解决制造麻烦的人了。
插一嘴题外话,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即使有也只是相对而言,一场大水既能让马宁远、李玄丢了脑袋,也能让郑泌昌、何茂才官升一级;一百船粮食,既可以拿去买田,也可以拿来赈灾;一个倭寇既可以是齐大柱一伙劫走的,也可以是臬司衙门放走的;一封奏疏,既可以成为政坛大杀器,也可以化作一盆草木灰,这就叫风险与机遇并存。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一层一层往上推就是了,知县上面有知府,知府上面有巡抚总督,巡抚总督上面有六部内阁,六部内阁上面有道长,道长上面还有老天爷,如果连老天爷都解决不了,甚至可以去找大顺跟大清。总之在职场上遇到了难题,一定要相信领导,能往上推的一律往上推,千万别自己拿主意;当然相信归相信,可该防的也要防一手,相关的证据务必保存好,真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也好把自己给摘干净,毕竟能当上领导的人,大概率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些糟老头子其实坏得狠,别一不小心就学了高翰文,莫名其妙就被拉去顶缸。
最棘手的问题被道长甩给了老天爷,剩下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道长不屑地朝火盆里瞥了一眼,举着另一份奏疏,掷地有声地说道,“赵贞吉、谭纶这份奏疏,一一列举了郑泌昌、何茂才贪墨国帑、搜刮民财诸般罪名,审问详实,铁证如山。严阁老”,严嵩淡定地应了声“是”,道长不动声色地递了个台阶过去,“因该二人都是严世蕃举荐的,你就不要过问了”。要不是老天爷收了海老爷那封奏疏,严世蕃这会儿都成犯罪嫌疑人了,严阁老避嫌还来不及呢,还过问个锤子阿,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总要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给老人家留几分薄面才是,毕竟后面还有好些事儿,指望着严嵩去做呢。严嵩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答了句“臣之罪”,便不再说话,语气虽然诚恳,但态度却多少有点敷衍。
“用人之道,贵在知人,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都要靠你们来举荐,有实心用事者,如胡宗宪;有顾全大局者,如赵贞吉,这些都是好的。像郑泌昌、何茂才这等硕鼠,竟也荐任封疆,严世蕃的两只眼睛,是不是全都瞎了?”对于严嵩在识人、用人方面的水平,道长也没有一味地全盘否定,严阁老手下既有二贞这般可造之材,又有郑、何这般城狐社鼠,大概算个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好坏参半吧。道长对严嵩刚才那番不走心的回答本就有些不满,这会儿又提到了严世蕃这熊孩子,道长心中腾地燃起一股无明业火,要没有严世蕃这厮在下面胡搞瞎搞,今天又哪儿来的这一火盆的草木灰呢,真是子不教父之过,念及于此道长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部剧里的严世蕃,两只眼睛的视力都挺好,耳聪目明一表人才,只可惜被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地要赚那砍头钱,与历史上那位号“东楼”,小名唤作“庆儿”的独眼龙,根本就没法儿比。有一说一,东楼庆也好,西门庆也罢,终归都算不得什么好人,能死在潘金莲身上,总比死在武都头手里强,归根结底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哪怕明知是个死,这胡僧药咱该吃也得吃是吧。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道长对严世蕃的不满也是逐步累积的,这会儿还只是嘴上骂两句,等过了年就该出手打屁股了。严嵩本来已经选择躺平任嘲了,可听见道长如此诋毁严世蕃,舐犊情深、爱子心切的老父亲,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总得替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求个情,只得低着头诚恳地说道,“严世蕃无知人之明,臣奏请革去他的吏部堂官之职”。甭管是谁家的儿子,做错了事就该受罚,挨打就要立正,总之先让道长出了心头这口鸟气再说,至于具体该怎么罚,那还得辩证地看,熊孩子他爹要是没用了,流配三千里、砍头、抄家、诛九族,也算不得重;熊孩子他爹要是还有用,先臭骂一顿,再用戒尺狠狠地打几下手心,最后交一篇声泪俱下、触及灵魂的检查,也算不得轻,尤其是像严世蕃这种特殊情况,自然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
严世蕃现在还兼着吏部和工部的差事,按照严阁老的意思,因为小阁老的用人不当,间接给大明造成了难以估量的重大损失,理应免去他吏部的差事;至于道长的宫观,该修还是让他继续修,等什么时候小阁老把宫观修塌了,再免去他工部的差事也不迟。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当然对于小阁老而言,即使过而不能改,只要他爹还在位,想必问题也不大。严阁老算盘打地贼精,对严世蕃略加惩处,既可以消道长心头之火,又可以给清流们一个交代,宝贝儿子那边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权当是交了点学费,买了个教训吧,以后咱就踏踏实实地给道长干工程,名正言顺地赚点儿回扣,这日子他不香嘛。毁堤淹田与通倭案本是子虚乌有,贪墨国帑、搜刮民财也是郑泌昌、何茂才二人的手笔,小阁老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既不图财也不害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无知人之明”,连失察的罪过都谈不上,免去其吏部的差事已经算是从严、从重处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尔等清流还待怎样。
道长面无表情地思索了片刻,扭头冲着吕芳朗声说道,“严世蕃举荐的人也未必都是差的,譬若那个高翰文,去了浙江以后,就没有和郑泌昌、何茂才同流合污,倒被革职关在了诏狱里?一篙子打倒一船人,镇抚司那些奴婢是如何办差的?”这便是顾左右而言它了,道长没接严嵩的话茬,也不再提严世蕃眼瞎的事儿,反而还帮小阁老开脱了一句,拿芸娘的姘头高翰文做了个正面典型。所谓一篙子打倒一船人,道长嘴上责怪镇抚司的奴婢不会办差,心里骂的却是浙江办案的那帮清流,不当人子、不干人事,办一个简单的贪污案,本来杀掉郑、何二人也就够了,结果让清流这么一搅合,硬是逼道长又多搭进去织造局、针工局、巾帽局、尚衣监的四个总管太监。这人是杀了一溜够,可钱却没收回来多少,道长憋着满腹委屈,还要舔着脸去烧奏疏,朝局虽然稳住了,但这一波道长自己却是血亏。
道长不发话,小阁老自然还是兼着吏部与工部的差事,当初既然决定卖人情给严嵩,那这个人情就一定要做足,严世蕃不仅是毁堤淹田的幕后主使,还常年从道长的小金库里中饱私囊,这种欺天又欺君的大罪,道长都不追究了,“无识人之明”又算个锤子罪。这就跟朋友找你借钱是一个道理,朋友张嘴找你借十万救急,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借,要么你就找个理由果断拒绝,最怕的就是跟朋友叽叽歪歪磨蹭个半天,有心拒绝却又抹不开面子,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借了三万出去,恨不得一个月再催三回。若把事情办成这样,到时候自己钱没了不说,朋友那边还要落埋怨,觉得你这人扣扣搜搜地,既不够哥们也不够大气,何苦来哉呢。要想做人情就要学道长这般,要么不做,要做就一次性做足,做到十足赤金绝不打折,这便是金杯共汝饮,如果再搭配上白刃不相饶,那效果绝对是杠杠的。
这世上多的是塞翁失马一类的例子,比如杨金水这般,形势所迫之下,明明是不该罚的人,却硬是给罚了,结果却意外捡了条命回来,还恢复了自由身;再比如严世蕃这般,权衡利弊一番,明明是该罚的人,却硬是给保了,最后反倒是误了卿卿性命,落了个人财两空,只能感慨一句,报应也许会迟到,但永远都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