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贞观掌门又讲了一些易心掌门的故事，忽见徒儿目光飞快地闪动着，微诧道:“怎么啦？……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沈凌霄回过神来，将盛放秘笈的木盒交回师傅，正色道：“师傅，您还是收回吧，弟子不能学……”
“为什么？”贞观心下奇怪，同时又有些失望。“可是没信心麽？”
“唔……也不全是。”沈凌霄吞吞吐吐的道：“……我派是有规定的：非本派掌门……不得执掌《青城秘錄》和《御剑神幻功》……关于这一条，弟子倒是知道的……”
“就因为这个麽？”贞观面色一缓，半开玩笑地道:“呵呵，难不成，你想让为师现在就传位与你？”
沈凌霄双手乱摇，急声辩解:“绝无此意！徒儿绝无此意！……”
贞观掌门笑笑，复将木盒交回到他手中，沉声道：“你说得不错，非本派掌门，的确不得执掌真经。可我给你的只是手抄本！所以，为师这么做，并不算有违青城戒律……而且，这亦并非没有先例，远的不说，就说你方师叔吧，你师祖便曾抄录予他修习……再说了，为师本就早已决定将掌门之位传位与你，那就更不能算违规啦……”
“这……”沈凌霄心下惶恐，有些语无伦次了。“怎么可以？……弟子何德何能？……不成的……万万不成……”
作为过来人，贞观自然明白他乍闻此事的感受，便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温言道：“当年你师祖欲立我为掌门之时，为师亦如你现在这般惊惶。别怕，这世上既无天生就能做某事之人，亦无天生就不能做某事之人。……想咱太祖皇帝，论其出生，不过一小小的放牛娃，可最终却做上了皇帝，而且做得很好！……只不过做一小小的青城派掌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为师的武功和才智均只平平，却也做了一十九年的掌门；你日后的成就，当比为师强上一百倍；别说是咱青城掌门，即便做那道门领袖，甚而至于武林盟主什么的，亦未必便不可能……”
关于这些，沈凌霄是连做梦亦未曾想过，所以只能傻傻得望着师傅。
——有智者说过：老婆是别人的美，孩子却是自己的好。所以，父母们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看，最优秀；老师们亦总觉得自己所宠的学生最听话，将来会最有出息。
——很有可能，贞观掌门在说这番话之时，只不过是一种鼓励，一种期盼而已。也许，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好孩子，是鼓励和夸奖出来的。
——可令他们师徒俩均未曾料想到的是，这看似痴人说梦之事，竟然真会应验。
——谁又料想得到，这个寂寂无名的年轻人，在日后的江湖之中，名头会是那么地响亮……
贞观掌门可没工夫理会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续道：“凌霄，为师不仅要让你修习，还要告诉你真经之所在。听好啦：真经的原本，藏在祖师殿真武大帝像前蒲团下的一块青石板之下；而开装经书盒子的钥匙，则藏在殿左的第二根殿柱之内，只要仔细查看，不难找到的……日后若有必要，你可回山取出真经来研习……”
沈凌霄忽然感觉这是师傅在交代后事一般，心下又惊又怕，刚欲插口，便被贞观摆手打断了。
“别打岔，先听师傅讲完。接下来，讲讲为师的修习心得，供你日后修习之时作为参考。”
“咱们青城诀之内功心法，本是源自于道家之玄学；而道家玄学，又源自于《易》学。”
“何谓‘易’？千百年来，学者们普遍的说法是:易乃是以阴阳爻来抽象概括万事万物。因这宇宙之中，只有截然相反，而又相辅相成的两种事物，既简单，又容易理解，所以称之谓之‘易学’。
“可也有学者认为，‘易’乃是’变易’之意。因宇宙之中的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是处于运动变化之中。‘易’字上‘日’下‘月’，日月相易，则昼夜更替；春夏秋冬四时变化，则寒来暑往……如是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而佛门则认为，‘易’字为‘曰勿’之意，即‘不’之意。即我们所见之万事万物，皆为假，是相。相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可宇宙之真，乃是‘恒’，是‘不易’，即‘不变’之意。因不变，所以无论日月如何更替，寒暑如何相推，可千万年来，始终是日出月落，春去秋来……”
“所谓相由心生。大千世界，一切皆是幻像，唯有心是真。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按佛门的说法，耳听和眼见均为虚，唯有心感为实。对于这个说法，师傅倒也有所赞同。——这这世间上，多得是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之辈，唯有至亲至友，方会以真心真意相待。所以说，世间一切皆假，唯有真情是真……”
“……至于咱们道门的学说，则将‘易’解释为‘空无’。——即所谓的‘道本空无’。——空无，即是零，画为图，即为圆圈。”
“这个圆圈，便为太极，此乃静极，亦称无极。太极动，则分阴阳，即所谓的‘无极而太极’，此即‘无中生有’之道。阴阳合，五行生，如环无端，遍布宇宙，化生万物。这整个过程，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道……”
沈凌霄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什么零呀一的？师傅，徒儿愚钝，听不懂。”
“其实师傅亦不大懂。”贞观苦笑道：“这乃是你师祖所传的。你师祖说，一生二，即太极分阴阳；二生三，即阴阳化五行；三生万物，即五行化生万物。而这一问题，乃是咱们道门玄学之精华——玄关。”
“玄关？什么意思？”
贞观正色道：“所谓玄关，即玄学之门，一旦过了此关，则入玄学之门。然而，玄关亦是难关，很难很难迈得过去。所以，能过玄关之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之人，穷极一生之时光，亦仅能在关口之前徘徊而已……”
“那……师傅，您过玄关了麽？”
“没哩！师傅哪有那资质！”贞观叹息道：“即便勤奋如你师祖，亦尚未能哩！”
“唉，连入门都那么难，要想学会岂非难如登天？”
“虽说玄学的确非常难学，可最难的却是这玄关；此关一过，只须循序渐进，便不难学会啦。”
“哦。”沈凌霄搔搔头，摇首道：“师傅，您刚才所解释的玄关，弟子还是一点也不明白。……能再给弟子解释解释麽？”
贞观轻摇首，苦笑道：“关于这个问题，师傅其实亦不大明白，所以……亦解释不大清楚的……”
沉吟半晌，慢慢理了理思路，道：“这样罢，咱们先从术数说起。凌霄，你幼时上师塾之时，可曾学过术数？”
“术数？是否就是算学？”
“嗯，差不多罢。”
沈凌霄笑道：“那倒学过一些的。”
“那你都会些什么？”
“惭愧，弟子只会加减和积商，其余的东西，一点也不懂……”
贞观微笑道：“没关系。想学懂玄学，只须会加减之法，便已足够啦！”
“……这么简单？”沈凌霄难以置信。
“嗯。其实，宇宙之运算法，唯有加减。无论多么复杂的数学运算，究其本质，不过加减而已。那些什么勾股、开方之类的东西，亦不过只是加减法之复合运算罢啦。”
沈凌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再来说宇宙之数。宇宙之数字，只有十个：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无论多么庞大的数目，均超不过这十个数字的范畴。凌霄，关于这个问题，你能明白麽？”
“这一点，徒儿倒能明白。”
“那好。如今再来说说这十个数字与玄学之关系。方才师傅已经讲过了，太极之初，即无极之时，乃是无；以数字表示，即为零。其余九个数字，便是在此基础之上衍生的……”
“那么，是如何衍生的呢？太极动，分阴阳；即将这个零分为截然相反的两个部分。以数字表示，即是一，二。”
“一，二合，即为三。因一，二乃是由零所分，所以一合，当复归于零。也就是说，这个三，其本质其实应当为零。而宇宙之真数，便只一，二，三这三个数字而已；其余之数字，均是在此基础之上衍生的……”
“然而，为什么还会有四，五，六，七，八，九这六个数字呢？其实，这六个数乃是假数。为何这么说呢？比方说四和五吧，乃是以三为太极，太极分，则又分为一，二，而这个一，二，相对于太极三来说，实则为四和五；四，五合，则为九。”
“零，一，二，三，四，五，九都有啦，却缺六，七，八，这是为何？很简单，当四，五合，生成为九；而这九，实则又为太极三；而同时，生成的四和五，相对于这个太极三，实乃七和八；而这个太极三，相对于初始那个太极三，不正好是六麽？……”
“既然只有一，二，三是真数，为何还要四，五，六，七，八，九这六个假数呢？因为用太极零，生成了太极三；再用太极三，生成了太极九。设若只用太极零，不再用太极三，则无法继续衍生数字了。
“而我们都知道，宇宙包罗万象，生生不息；抽象为数字，当为无限之大。所以，必须以这十个数字，方能表达宇宙之真。”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除了这十个数字之外，还有一十，十一，十二，……无限多的数，为什么说宇宙只有十个数字，而后面的那些都不是呢？”
“是呀，为什么？”沈凌霄大为好奇。关于这个问题，亦是他一直想要问的。
“刚才师傅已经说过了：太极九实则为太极三，而太极三实则为太极零。当数字极于九之时，复又归于零啦。……如何理解？我们都知道，数字九过了，便是一十。那么，这个一十，又是个什么数呢？其本质，便是零。只不过，乃是以九为太极之零，而十一，十二，便是太极零分之一，二……所以，其十位之数，并非表示数字，而是代表位数。便如同辈份一般，若一，二代表爷爷那辈，则一十一，一十二代表爸爸那辈，二十一，二十二，方才到了自己这一辈。”
沈凌霄若有所悟，颔首道：“有点道理。”
贞观微笑道：“关于这个问题，为师再给你举一个形象的例子：在平静的湖面之上扔一块石子，便会荡成一圈一圈的水纹。而第一圈水纹，便如同数字零至九；第二圈，便如同一十到一十九；第三圈，便如同二十到二十九……”
“第一圈水纹生成第二圈水纹，第二圈又生成第三圈，以此类推……总之，以后自中圈生出的那些水纹，均是因第一圈水纹方才生成的；而扔进湖中的那块石子，便如太极零，一切之生成，均是因之动而发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