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三年春节刚过任必长被判刑的消息就在冯阳县传开。
紧接着市地税局也宣布了对他的双开决定。
一度飞扬跋扈的人物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
冯阳地税局班子也很快随之有了调整。
吴玉春顺理成章地为县地税局纪检组组长。
刘有才也自然地被任命为副局长。
何志贵被任命为稽查局长
由于任必长的原因,作为一把手的王爱国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调回市局等待安排。
王占刚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市局会让他临时担起全局的重担。
这么些年来,他没有做出过什么让他骄傲的成绩,但也没有惹过什么麻烦。
在他自己来说就是谨慎小心。
在别人看来也就是能力有限,不是块干大事的料。
任何人想不到的是市地税局会把一个摊子交给他,而且还是在这非常时期。
市局自有市局的考量。
在这种是非不稳的时候,重用一个本地人总比再派去一个生疏而与当地方方面面一时融合不到一起的人要强。
用起一个多年在冯阳县地税局基层工作的人,一个行事比较稳妥,做人比较严谨的人总比一个张扬的人要强。
王占刚毕竟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
由于任必长的被开,冯阳地税局最关键的事情就是必须要有一个敢想敢干的人来抓征管抓收入。
市局有这份考量,王占刚也有这份打算。
经过再三比较斟酌后,经得市局同意让刘有才担起了组织收入的重担。
刘有才相较任必长胆量略显不足,但智谋并不在其下。
相较史建国来说运筹计划上要有优势。
再说史建国一向不善于表现,更不善于和企业打交道,肚子里的肠没有刘有才的弯道多。
这样一来,刘有才虽说是后起的副局长,实际上地位并不低。
再加上开会的时候敢提出尖锐问题,日常工作中对各个股所室又恩威有加,很快在县局树立起了威信。
在一定程度上和王占刚相较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占刚为了稳住目前的局面和树立起一度低迷的社会影响,大小事情都要征求刘有才的意见,都要靠刘有才出面去解决。
这样一来,刘有才虽然屈居第二,手中的权力并不在王占刚之下。
敢说话自然也有他敢担当的一面。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刘有才。
这种无上的畅意使刘有才的虚荣心无时不在膨胀,难掩其得意忘形。
以至于使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疏忽了上面“拍苍蝇”整肃风纪的锐势。
这要从他的孝心说起。
若从对祖宗的孝敬和怀念上讲,不能不说他是一个孝敬长辈有爱心的好人。
但他没有想到他的孝心既没有感动了天地也没有打动了埋在地下的父亲。
一个突发的意外让他经受了一场想起来都心惊肉跳的不测。
按照乡情民俗,清明上坟烧纸是应该点香烧纸以寄托对亡故长辈的思念。
但县里又明文规定不许带火入坟,对上坟用火更是明令禁止。
一向自以为是,最近骄气横秋的刘有才哪管什么规定,回到家乡更是天高地远,散漫之气陡增。
再加上荒坟连着的山丘没有什么林子,重视顾忌之心不觉放松。
五响二级炮放过之后,就是噼噼啪啪的小鞭炮,好不热闹。
紧接着就是点火烧香,烧纸烧贡品。
真是:
一缕青烟拔地起,
三行火苗向天燃,
孝子三叩情义浓,
不知魂灵可感动?
天上太阳中天挂,
满身阳光披温纱,
东南西北无风丝,
哪料微火还作耍!
不知不觉中,火苗略低了一下头就蹿到了一簇紧挨着的荒蒿上。
就像小石片在水上打了一串漂一样,眨眼之间就燃城一小片。
这让刘有才不由地不紧张。
虽说刚才心不在焉,但火苗这样蹿开来,岂能让他不为之慌张!
情急之余,看看手头当下又没有好使的灭火工具,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和给他开车的单位小司机一同脱下衣服,仓皇扑打起来。
谁知他们没有灭火经验,不仅不能把旁边的一小片虚火扑灭,反而让手里的衣服把火星子又摔到了别的荒草中。
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坟丘左右上的蒿草全着起了火。
刚才丝风不动的天气,不知从哪里转来了微微轻风。
风助火势越燃越大越烧越旺。
霎时间黑烟滚动火苗乱窜,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让刘有才的大脑一片慌乱和空白。
好在风不是很大草不是很深,附近的村民看到都赶过来帮着扑打,一个多小时后才总算扑灭。
望着黑乎乎的坟丘,刘有才看不到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容颜,只觉得心脏在不停地蹦蹦直跳。
他的腿软绵绵的在打战。
他不记得向帮助他灭火的乡亲说了多少感谢话,也不记得和防火工作队说了多少赔礼的话。
他当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傻子一样,回到家中还惊魂未定。
当天下午整整蒙上被子睡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上班刚刚坐稳,王占刚就把他叫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到王占刚办公室的凳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
表情严肃,正襟危坐。
他正在心中疑惑,王占刚就先向他做了介绍:“这两位是县纪检委的。”
随即指着四十岁多岁的人,“老李,李副书记。”
又指着年龄小的,“小方。”
王占刚介绍完就接着扭过脸来问刘有才:“有才,昨天你怎么了?上坟点火了?”
王占刚问着,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一种尖锐的眼光聚集在他的脸上。
刘有才不由地心跳了几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转念一想不就是点着一片火吗?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
既没有烧了什么林木更没有伤到人员,只不过是烧了一片荒草而已。
用得着惊动纪检委吗?还兴师动众地来个副书记!
想到这里,他故作镇定地也坐在了一边:“嗯,不小心烧着了我家的坟草,也就是一小片,很快就打灭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顺便看了一眼王占刚,又看了看对面的两位。
纪检委的两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这让他很不自在。
王占刚以一种略带责备的声音说:“有才,县里三令五申不让上坟点火,你怎么忘了?”
口气很温和,不难看出来王占刚也是说着让对面的二位听。
刘有才听后觉得理亏,不由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天气温和没有一点风,就只是绕了点纸,谁知——”
他的话说到这里,对面的两个人就不淡定了:“就随意点了火,对吧?”李副书记说。
刘有才自觉理亏,无言以对。
叫小方的声音不大:“亏你还是地税局副局长!”
接着李副书记又挑着眉头问:“你是共产党员吗?”
刘有才无趣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李副书记咄咄逼人地问:“你既是副局长又是党员,竟然对上级的规定置若罔闻,你以为上面的规定是说着玩的吗?”
“老刘你是不是不清楚县里有规定上坟不能用火?”王占刚想侧面替他找个下场的台阶。
没料到还没等刘有才回答,小方就接上了茬:“县里的规定都已经下发到每个单位每户居民,难道说咱们地税局没收到?王局长你也不知道?”
小后生的话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王占刚顿时被呛得一时无言。
然后李副书记朝小方递了一个眼色说:“给他一份表,让刘副局长把他点火的过程和想法写一下。”
看起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王占刚赶紧站起来从抽兜里摸出两盒好烟来向李副书记递过去。
刘有才这才意会到来者不善,赶紧赔笑:“领导抬抬手吧,我知道我做得不对!”
李副书记看着王占刚:“这烟是谁的?”
王占刚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尴尬地回答:“是我的,我自己买的。”
“你这是贿赂!知道什么性质吗?”李书记一本正经说。
王占刚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是撑着也不是,满脸的不自在。
“收起来吧,我们都是工作人员,大家都是在履行公职。”李副书记不留情面地说。
小方看着刘有才认错的表情:“怎么,现在认识到不对了?”说着,把一份党员干部违纪情况自述表放在了刘有才的面前。
李副书记这才扭过脸来:“咱们都按组织纪律和办事规程来吧。这份表是必填的。”
刘有才无奈地看了看王占刚。
王占刚还想替刘有才辩白几句,说几句求情话,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到两个人非常严肃。
刘有才按照表格的要求不一会儿就填好了。
李副书记拿在手里细细端量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刘有才说:“就这些?”
刘有才也感到有点不解,不就是上坟烧纸点火烧了点荒草吗?还能有什么!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就不假思索地:“就这些,点火的全过程都写在里面了,还有我的认罪悔过思想也写在里面了。”
没想到李副书记并没有罢手的意思,脸上皮笑肉不笑:“没有其他什么了?”
王占刚也纳闷地瞅着他们,该写的都写了,刘有才还会有什么?
刘有才自己也感到十分地不解:“没有了啊,在老乡们的帮助下扑灭了火,又等了一会,确定没有隐患才回来的。其他还有什么?”
最后这句反问也表示出他对两位不依不饶的态度不满。
小方直盯盯地瞅着刘有才:“你和谁上坟的?一个人?”
刘有才想了一下:“有,还有我单位的小高,他可以作证!”
他的话音刚落,没想到小方又问:“是高吉吧?他在你们局里是什么身份?”
说着,他回过眼光来又看了看王占刚。
王占刚看看刘有才一时没有回答就先说:“是我们局里的一个司机。”
话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瞅了刘有才一眼。
“开的谁的车?”李书记单刀直入地问。
“是——”刘有才卡了一下壳。
他的大脑在做着高速运转,他知道私事用公车是违反纪律的,不由地下意识回答:“是——借来的。”
他这几年一直在用着公车,包括假期和礼拜天,有不用成本的公车也就用不着自己再去买车。
所以他到现在也没有买车。
面对两人咄咄逼人的问话只能编一个理由来敷衍一下。
谁想他的话说出口,那两个人都没有出声,但四只眼睛一直也没有离开刘有才的面孔。
王占刚心里清楚刘有才这是在撒谎,心中不免握成了个拳头。
但愿刘有才这样的谎言能把这两位神圣应付过去。
他下意识地在一旁瞅瞅这个瞧瞧那个。
足足过了有一分多钟的时间,李副书记开了口:“那辆车是xx383吗?”
这一问不要紧,使王占刚和刘有才顿时都傻了眼。
他说得这个车号就是单位的那部车。
他们竟然连车号都知道了。
小方看着王占刚和刘有才都被噎在那儿就接着对刘有才紧追不舍地问道:“这部车是借的谁的?”
还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吗?
王占刚看看低下头无言以对的刘有才说:“那是单位的车号吧,老刘你是不是那天有什么公事,然后顺路——”
还没有等刘有才醒悟过来王占刚的意思李副书记就接上了茬:“作为一把手,你的副手当时有何公事你竟然不清楚?王局长,你还想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儿童游戏吗?整整一个上午,是办公事顺路上坟祭祖还是专门去的呢?这还用得着我们耍嘴皮子游戏吗?由此可见地税局的所有车辆都是可以自由私用的,我说的没错吧?”
李副书记的这席话,王占刚还是能听懂的。
现在的矛头已经向他转移过来,弄不好会一同受到处理。
情急之下,王占刚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避免把火引到自身上来,连忙辩解说:“李书记,局里对公事用车都是有制度规定的,出车都有登记,要不我让办公室把登记表拿来你们再看一下。对于昨天刘局长用车一事我确实还不清楚,也许,办公室有登记。”
李副书记此次来的目的也没有深层追究的意思,就说:“不用了,我只是借此事给你们提个醒,对于公车私用国家是有明文规定的,这你们作为领导干部都应该知道。”
刘有才一听要追究心里早就慌下一块,连忙向李副书记求情:“李书记,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上坟点火,不该私事用车,更不该对您说谎。”
李书记听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你好好思考一下,你错在哪里,写一份认罪书,三天之内交到纪检委来亲手交给小方。今天就这样吧,不要影响了你们的工作。”
说罢二人向外走去。
王占刚看着桌子上的那两盒香烟,还想挽留两位在单位用餐。
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敢说出来。
两个星期后,纪检委的处理意见送过来:
建议对冯阳地税局副局长刘有才进行行政记大过,党内警告的处分。
对县地税局责令整顿限期整改,并对此事件做出深刻的书面检查。
真是:
清明时节火纷纷,
政令当做耳旁风,
查到头上犹侥幸,
行至结局方悔恨。
一场祭祖大戏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刘有才目无政令好高骛远,按说这也是一次可贵的训戒。
但骄傲自大而欲壑难填的他会吸取此次教训吗?
他会从此正正派派做人磊磊落落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