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进入冬天。
随着气温的下降,徐艳丽也经历了一场人生的严寒。
儿子没有按她的规划被送到学校去,反而回家宣布了他确立和田禾禾恋爱关系的决定。
并说要在田园工程队当分管办公事务的副总经理。
郑小立夫妇为此一度和儿子的关系闹得很僵。
徐艳丽还专门找到田广荣,让田广荣管住他女儿并辞掉郑续的工作。
碍于郑小立副书记的威严,田广荣没有当面拒绝徐艳丽。
他心里却非常支持女儿的恋爱。
其实这场戏的导演就是他田广荣。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徐艳丽突然被纪检部门传调。
周家旺脚跟没有立稳。
经不住审问,把工厂高价买劣质机器的事如竹筒倒豆子倒了出来。
幸好没有徐艳丽给他施加压力的证据,只有徐艳丽从中介绍的实情。
徐艳丽面对事实只能全部承认。
为了彻底撇清与郑小立的关系,徐艳丽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她身上,矢口否认郑小立知情。
事到如今只有丢车保帅。
鉴于她对所犯的错误认识及时没有和组织抵触,上级最后对她做出了双开的决定,免于刑事起诉。
一向爱慕虚荣的徐艳丽从一个局领导被贬为了一般庶民。
经过了几个月的波折后,她那浮华的心彻底沉淀了下来。
在自责自悔的同时也收获了她应该收获的沉思和平静。
尽管郑小立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心中的那份不安却像刻在血液里一样经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
他的枕头边一直没有离开过速效救心丸。
心跳加速是经常的事,再后来就成了常态。
他感到胸口闷得难受,情绪异常低落,一种时兴的时代怪病沾上了他。
那就是,抑郁症!
听上去不算什么,也就是郁郁寡欢罢了。
它的危害性远远超过了一个人的自制力。
高兴不起来只是反映在外部的一种轻而易见的表象。
真正感受到它带来痛苦的只有郑小立自己。
他觉得他心里好忧愁好忧愁,好苦好苦,在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他觉得可以值得一笑的事物,就连赵本山的小品都觉得索然无味。
他看着电视里相声大师的搞笑没有一点快乐,更没有觉得有一点点幽默和好笑。
上班交际原来对于一个年轻的县委副书记来说就像磁铁一样有魅力,在那里他可以有源源不断的自信和情趣。
现在却不知为何,从厌烦到排斥,他已经在躲避。
没有必须的事情处理,他一般不会在县委大楼里多呆一分钟。
原来引以为荣的职业和日常工作,现在对他来说只能是一种负担和麻烦。
就在这时,市里又对冯阳县县委政府的领导班子做了大幅度的调整。
郭维同调到了宁州区接替了升为宁州市副市长的武高飞当了区委书记。
裴跃升被调到了县政协当上了政协主席。
郑小立也被调到了市旅游局当书记,协助局长工作。
说彻底就是就是一个虚职,连副局长那点实权都没有。
这次对他的安排,不少人在猜测。
有的说是与他老婆前一段的违纪有关。
还有人说其实周家旺那件事本身就是跟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凭徐艳丽一个文化局的小局长,周家旺会听她的?
还有人说这是上级有意把他从冯阳县调出来,也是对他的惩戒。
不过也有人说,郑小立是害怕了付子强势力,担心那些他曾经排挤过的人报复他。
更有人说郑小立心脏不好,这是主动要求躲自在的,并非其他原因。
不过,猜测归猜测议论归议论,不管怎说市旅游局也是县处级单位。
郑小立当上正书记,在职级上看是有升无降。
而对于郑小立以及徐艳丽来说,经过了是是非非,经过了隐形病魔的折磨,他们并未感到上级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有一点,郑小立从小一直生活在冯阳,现在让他去宁州上班,不免感到很不适应。
于是请了长期病假去宁州旅游局报到后就再也没有去上班。
旅游局那里也不差他一个虚职,局长对他不上班的事也不加过问。
就这样,原来一个看上去前途光明的年轻县委副书记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县领导从此退出了政界。
经过这样的变化,郑小立和徐艳丽的心情从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改变。
特别是徐艳丽,原来一直强烈反对儿子的恋爱,并曾经一度认为儿子没有按自己的意愿去外面读书是受到了狐狸精的诱惑。
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
儿子与田小兰自由恋爱先不说,只说条件,人家田广荣在冯阳县里也是有名的企业家,也是有门阶有脸面的上等户。
就儿子一个没考上大学的孩子来说,田小兰也是够般配的。
再说田广荣又有意培养郑续,偌大的家业,将来也不是没有发展空间。
等郑小立的事情落实下来,徐艳丽就找了个机会和她儿子谈了一次话,表达了一下父母改变观念的思想。
并表示只要他们二人愿意随时都可以结婚。
父母观念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使郑续激动不已。
当天他就把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传给了田禾禾。
田禾禾听后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两个人到大酒店好好地大吃了一顿。
从酒店出来,那晚上天上正下着毛毛小雪。
在他们眼里就像一朵朵白色的茉莉花那样浪漫、那样轻柔、那样充满了诗情画意。
他们依偎着漫步在稀稀落落的雪天中,说不出的愉悦和快乐。
田禾禾用深情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望着郑续呢喃说:“今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感到幸福的一夜,老天爷也在给我们往头上撒花庆贺祝福呢。我从小长这么大,自从父母离异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幸福和快乐。郑续,谢谢你!”
郑续热烈地亲吻着她,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拥抱着她纤纤细腰,动情地说:“禾禾,我的小天使,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你知道吗?我一天不见你就感到丢了魂一样。”
“我也是。”田禾禾痴情地小声说。
“你是知道我的心的,这次放弃了去外面读书还不是为了你,我的小宝贝。我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你!”郑续深情脉脉地望着低他一头的田禾禾说。
“我知道。”田禾禾又是一句低语。
所有的感受用三个字表达出来胜过千言万语。
郑续仍然紧紧地抱着田禾禾,把脸抬起来望着远方:“这下好了,我家的态度总算有了好转,禾禾,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准备结婚,你说好不好?”
田禾禾仰起头来凝视着郑续老半天,像是要在他的眼光里找到什么似的。
郑续的目光很坦然也很真诚。
然后田禾禾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有轻轻的一下,也许要比山盟海誓还要贵重。
她这是对郑续的信任,对郑续无声的承诺。
那一夜,他们聊了好多好多,从小时候一直聊到将来。
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设计和筹划着未来小天地的营造和发展。
第二天的时候按照二人的合计特意从购物店中买了好多好多田广荣平时喜欢吃的,还特意为田广荣买了一件贵重的蚕丝衬衣。
按照农村的习俗,他们要正儿八经地行大礼走过场,要由郑续郑重地向田广荣把准备娶田禾禾的事情说出来。
对于一个女孩子,这是求婚和定终身的大事,这个程序省略不得。
而且,他们两个一直就知道田广荣对这件事的态度,觉得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二人满怀高兴地走进了田广荣的办公室。
田广荣懒洋洋的样子像是刚刚睡醒。
面前放着一个电脑。
见郑续和田禾禾进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脑。
两个人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等了一会,田广荣才不冷不热地递来一句话:“你们今天有什么事?”
田禾禾和郑续对视了一下,田禾禾说:“爸,今天郑续是专门来看你的。”
“哦?”田广荣往正坐了坐观察着郑续,只见郑续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手里抓着一个大袋子,“郑续,这又不过节,你为何想起要来看我?”
“叔。”郑续一直这样称呼田广荣。
他顿了一下壮了壮胆,“我和禾禾的事情您也知道,我今天来看望您是想把这件事情能定下来。”
“哦。”田广荣应了一声,然后把目光投向田禾禾。
田禾禾会意地朝田广荣点了一下头。
田广荣等了几秒钟问郑续道:“你父母不是一直反对吗?”
没等郑续回答田禾禾就抢先说:“现在他父母已经同意了,郑续这才——”
没等田禾禾把后半句说出来,田广荣就打断了她的话:“郑续,你和禾禾的事情是不是再好好考虑考虑?特别是你父母那里,不要让人家说我田广荣的闺女找不下好户,硬往高门坎贴。”
“叔,不会的,我父母都是同意了的。”郑续很谨慎地说。
没想到田广荣思索了一下:“那好,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想说什么,不过现在还真的不是时候,郑续你已经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了,你也知道现在公司的情况,上次跟上投标一事声誉受到了很大的挫伤,近些时候也只能是跑点零活,做点小营生维持运转。”看着郑续一脸迷蒙的样子话锋一转又说:“郑续,不满你说,咱都快成一家人了,我正好和你说件事。”
“叔,你有话就说!”郑续毕恭毕敬地说。
“是这样,最近我跑了几趟县里,也跑了几趟露天煤矿。”田广荣说。
田禾禾和郑续听着,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了看,不知道田广荣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田广荣故意放慢语气:“不过,跑了几趟也是白搭,咱和人家都说不上话——露天煤矿那边正在搞移民并村,在县城附近已经选定了地址,只等手续办完就会开工修建。那可是一笔不小的生意,唉,可惜跑了几回也没有个眉目。我是想来着,郑续你父亲以前毕竟是县委副书记,又主管过露天煤矿的动工建设,如果他能去县里说句话,或者和露天煤矿那边打声招呼,凭咱们公司的实力做好是不成问题的。”
那天上午郑续和田禾禾没有得到田广荣慨然的应许。
下午的时候,田禾禾一个人又找到田广荣,看上去很生气,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田广荣心中跟明镜似的,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田禾禾身边坐在沙发上,故作关心地:“我的大公主怎么看上去不高兴了?有什么事吗?”
“你问你自己!”田禾禾没好气地说。
“我?”田广荣故作不知地问,“是不是又缺零花钱了?”
“爸,你到底对我和郑续的事什么态度啊?”
田广荣想了一会儿:“禾禾,婚姻大事急不得啊。等咱把那项工程拿到手,爸一定给你把婚事隆隆重重办了。爸要请县里最有威望的领导给你们证婚,还要搭上大台——”
“爸,那个工程能不能做成和我的终身大事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去请什么领导,也不用唱什么大戏,我只要你痛痛快快地把婚事答应下来就好。”田禾禾打断了田广荣的后半句话说。
田广荣卡了一下然后又说:“禾禾,我的宝贝闺女,好,不请就不请,爸都依你,只是,等郑续他爸帮咱把工程拿到手爸就立即给你们操办。”
“要是他爸帮不了呢?”田禾禾紧追不舍。
田广荣一时不好回答只好拐弯说:“他爸是县里多年的副书记,很有威望,这事没有办不成的,就看人家帮不帮咱了。”
“如果帮不了怎么办?如果人家不帮怎么办?”田禾禾才不顺着田广荣的话往一边说,而是直戳要害。
田广荣还是不正面回答,而是用手拍了拍田禾禾的手背故作亲昵地:“禾禾,爸这还不是为你好吗?终身大事草率不得,我觉得吧,郑续的条件是不错,可还有更比他好的呀!这两天,爸可没有在你的终身大事上少费心,论我们家的家当还是论我们家禾禾的人材,那在冯阳也是数得着的,郑续他爸妈也就是等着退休了,郑续又没有个正经职业,来咱们家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通过这一段的观察,他除了跑跑腿外无一技之长,这样的花花公子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新上任的韩伟志副县长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他父亲在宁州有工厂而且还在海南那边有发展,他的儿子也是你们这个年龄,我已经答应下了韩副县长,让他儿子先来咱们建筑队实习实习,帮帮忙,明天他就会来公司上班,到时候你也看看人家,如果中意就处一处——”
田禾禾早在一边听不下去:“爸,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件衣服?还是一只小狗,一个宠物?哦,当时,你对我和郑续的事是怎么说的?人家郑续要去外地上学,你千方百计地把人家留下来,又安排工作又提副经理,又让我一心一意和人家好,现在我们和你提出结婚的事你突然变了卦,而且还要我再与什么韩副县长的儿子处!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啊!”田禾禾一着急竟然泪流满面地哭起来。
田广荣好像是事先已经有了准备,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块纸巾递到田禾禾的脸前。
田禾禾一眼也不看。
田广荣劝到:“禾禾,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爸的良苦用心呢,想当初,你爸是一力地成全你和郑续的事这不假,可人家父母能看上你吗?你也去过人家家中,人家正眼看过你吗?现在都这个样子,要是将来结婚过去每天在一块生活,能好吗?”看着田禾禾不反驳就接着说道:“禾禾,再说,我这不是也没有拒绝你们的事情吗?爸这也是为了给你把把关呀!”
田禾禾突然抬起头来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田广荣:“把关?”
田广荣先是一愣,继而道:“是呀!这做父亲的,孩子从小一手带大,这种关心那可和一般家庭的孩子不一样,现在社会上也时兴考验什么的,我这不是也是趁此考验他一下吗?”
“考验?你这是考验人家吗?你这是在给我们设坎!你这是在刁难人!”田禾禾擦了一把泪水说。
“哎,我就这么一个亲闺女,为什么要刁难他!”田广荣故作亲切地说。
“你?为我?你就省省吧!我还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我的好父亲,你每天心里就只有你的生意,只有你的面子,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想过,哼!”
“禾禾,要不是为你爸用得着没明没夜地打拼吗?有现在这点家底我和你阿姨生活不了吗?又坐牢又受别人敲打的,这些年遭了多少罪,别人不知道连闺女也不理解。”说着,田广荣从眼角里挤出几滴泪来。
田禾禾扭过脸来看着他:“你要是真的为我就别从中设坎,你要让郑续去为你揽生意,那么大的事谁能给你弄成!”
田广荣往沙发后靠了靠:“禾禾,这你就不知道了,郑续是做不到,可人家父亲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副县长,人家说句话,那些在当年受过恩惠的人能不答应,其实,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几乎做不成,可对于人家来说那只是小菜一碟!就看人家肯不肯帮咱了。”
田禾禾再也不想听下去,而是愤然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我才不管你的生意能不能做成,我今天也把话告给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和郑续都会永远在一起的!”
说着甩下门愤然而去。
田广荣朝着闭上的门喊道:“明天你看看韩县长的儿子。”
接着把身子沉重地躺在沙发上自言自语:“头发长见识短!一个西山落日有什么值得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