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淳的电脑信号忽然消失了。
凌墨飞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没能检测到他的电脑信号。他推测:白淳已销毁了那台电脑。就像一枚定时炸弹,白淳不可能冒险留着它。
如果再等一天查不到信号,他就要启动第二行动方案。
此时韩东亮正坐在他对面,讲述着王妍君的事情。
白淳官运亨通之后,工资卡都是交给王妍君拿着,不但从没向她要过一分钱,出国还经常为她和儿子买回各种礼物和奢侈品。身居要职的丈夫在日常生活里是不需要花自己的钱的,经常有灰色收入,这一点王妍君心知肚明,从来不过问。
在韩东亮告知她白淳的婚外情之后,她以迅雷之势做了三桩事。
第一桩,请韩东亮用他的名字在银行租用了一个保管箱,她快速赎回了在银行购买的各种理财产品,全部取成现金,放入这个保管箱中。
第二桩,将几套房产更名过户到儿子名下。她很意外,过户时白淳并没有追问她理由,非常配合地签了字。更觉意外的是,白淳主动将他们购置的一套商铺的产权证上,自己的共有人身份去除掉,因为这套商铺目前还办理不了过户手续。
第三桩,将存放于家中的金银、钻石珠宝、手表、翡翠等,悉数转移到了母亲家。
……
听完这些,凌墨飞叹了一声道:“这个女人看似平庸,实则精明无比啊!关键时刻懂得抓重点要点,且行动敏捷,闪电出击,每一桩都办得如此干脆利落。”
韩东亮嘿嘿一笑,“人家毕竟也是财经大学毕业的,而且一直在银行工作,对财产概念很敏感。”
“她对你这个男闺蜜可真是无条件信任啊,就不怕你见财起意?”
“跟我签过君子协议的!再说啦,我韩某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天下谁不知道啊!”
凌墨飞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这下不担心你闺蜜后半生衣食无着了。”
“岂止后半生,三生三世都衣食无忧!我没想到他们家真可谓富可敌国啊……难怪出手就是20万定金,撤案也不要求退款。”
凌墨飞面色阴沉,“从道义上讲,那都是不干净的钱,应该……”
“行了啊老凌!”韩东亮急忙打断他,“你答应过我只追究白淳,放过王妍君!大丈夫要说话算数!”
凌墨飞轻轻叹口气,端起茶默默喝了一口。
韩东亮咳嗽了一声,打破房间里短暂的尴尬,“离婚的事,她一直没向白淳提。刚开始是故意不提,担心白淳不配合她办房产过户……”
“为什么转移完财产之后还不提呢?”
“她说万没想到白淳实在太顺从,也太配合了,整个过程没问过半个字。他还主动交了几万美元现金给她,说是出国考察没用完剩下的……”
“于是她心又软了?”
“是啊……白淳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结婚后从没有过大的矛盾。这几天她不断来探口风,问白淳的事究竟严重到哪个程度。。”
凌墨飞左眉刀疤跳了一跳,忍住没插话。韩东亮继续说:“我告诉她,徐亚杰是白淳杀的,这下她被吓坏了……”
凌墨飞忽然打断他,“以白淳的精明,不会不知道王妍君过户房产的用意,甚至也早知道了她在转移财产,为什么还如此配合?”
“这个礼拜他们之间从没交谈过,白淳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
“白淳被木马行动搅得心烦意乱,的确无暇顾及王妍君做的这些事。但他也不应该如此配合呀,他会不会是对她的离婚企图心知肚明,在故意推动进程?”
韩东亮一拍桌子,“是呀,一个心烦意乱的人,主动把自己的房产共有人身份除掉,主动把几万美元交给王妍君,是有点说不通。”
“明天如果还监测不到他的电脑信号,我就执行第二方案。”
“会不会他找人破解了木马?”
凌墨飞望向窗外,目光寒凉,“在昆明这座城市,还找不到能破解我木马的黑客。”
韩东亮咧嘴一笑,“也是啊,那是米帝国主义培训出来的尖端技术……”
凌墨飞投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韩东亮脖子一缩,翻个白眼,极不情愿地咽下后半截话。
潘宇火急火燎冲上楼来,头发散乱,脸部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手机,“凌哥,订单……这么多订单!”
刚刚结束的茶博会上,博剋堂的特制老班章获了金奖。一夜之间各省的订单纷至沓来,各种新老客户发来微信、短信,打来电话,要订购这款茶,同时也希望博剋堂能给个优惠价格。凌墨飞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此刻拿起一看,十多个未接电话,几十条微信。潘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震懵了,他从来到博剋堂从未见过这么多订单。
普洱茶的品质好坏与当年的气候、雨水、日照时间、土壤结构密切相关,人力完全无法掌控。凌墨飞好几年没碰到品质那么好的茶料,生态好,树龄长,山野气韵强烈,百分百的纯料。清明时节去收茶时他欣喜若狂,倾囊而尽包了整座山头的茶。他花重金请来勐海茶厂退休的老茶艺师,严格按照传统工艺进行杀青、揉捻、压制,制作成本非常高。
他如此下血本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一心想做一款博剋堂的王牌茶。
这货真价实的纯料老班章,不论茶料、品质、工艺都堪称完美。稍稍将茶饼凑近鼻翼,立刻能闻到突显的古树茶特有之香。开汤品饮更是绝伦,汤色金黄明亮,茶气强而持久,香气缓缓下沉,口腔与咽喉充盈甘甜和滑润,久久不散。但凡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他自己也爱极了它,坚信这款茶定有人识它爱它拥有它。
但是,因为成本高、价格贵,货走得很缓慢,几个老班章发烧友来买过一批之后,几乎就没出过货,一直囤积在仓库里,这批茶让凌墨飞身陷资金周转的窘境。
有个广东老板想低价趸收了这批货,他没同意。康乐茶城最大的批发商黄总要把这批茶抬过去,他依然没同意。他的拒绝不仅仅因为对方给的价格低,更重要的原因是舍不得把精心制作的王牌茶就这么批发出去。
资金占用的压力越来越大,假如再过半年依然销售不出去,他要么去贷款,要么只能用批发价卖掉一批,那是他最最不情愿的。
这个金奖来得如此意外,如此及时,令他有点儿迷信是不是自己做的什么事感动了上苍。如果世间万物真存在因果报应,如果真是苍天有眼,那么上帝在他濒临财务绝境时送来这个大奖,就一定是因为他不顾一切地要将白淳追杀到底。
这个念头一起,凌墨飞立刻坚信不疑地认定就是这样了。
韩东亮刚一离开,凌墨飞立刻带着潘宇及全部店员,进入陀螺一般的忙碌节奏。
他们整整忙了三天三夜:盘点库存,联系物流公司,分别给不同交情的客户核算不同的价格,给有特殊要求的客户定制包装盒……他们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要么叫盒饭,要么吃方便面,要么吃个面包。
好茶不但经得起岁月检视,也经得起市场检视。真正热爱普洱茶的人追求的是生态、树龄、香型、气韵、口感,缺一不可,他们不会因为价格低廉而入手一款茶,也不会听信广告、宣传、忽悠而盲目购买。真正的爱茶人一定要亲自观看茶饼,嗅闻香气,开汤品饮,让自己的味蕾来决定是否购买。但最终决定是否购买的,价格因素占很大比重,老班章价格确实很贵。
那些固定的老客户纷纷来电说这个金奖是实至名归,他们是凌墨飞首先要满足供货的。而茶博会金奖的头衔,让踯躅徘徊的人毫不犹豫打开钱囊,觉得物超所值,甚至害怕迟一步就买不到了。
将雪片似飞来的订单基本处理完,已是第四天黄昏时分。凌墨飞伸个懒腰,活动一下酸胀的颈椎和肩膀,感觉肚子饿得厉害,突然间很想吃小锅米线。记得韩东亮说博剋堂附近新开了一家老昆明小锅米线店,好吃得不行。得问问他米线馆叫什么名字,具体位置在哪里。
拿起电话,才发现韩东亮来过三条微信。
“老凌,出大事了!”
“你肯定想不到是什么事。”
“我现在电话不方便,微信联系。”
看发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他回信问:
“什么大事?是你闺蜜还是她老公?另外,你说的附近那家小锅米线店在哪里?”
今天距木马行动已过去一周,这个老班章金奖打乱了他的节奏,估计白淳已将电脑彻底销毁。不能再耽搁,今晚得开始执行第二个行动方案了。
十分钟都没等到韩东亮的回信,实在饿得不行,对潘宇说订德胜豆花米线吧,小吃他只信任自己吃过或者朋友推荐的。扭头一看,潘宇正在奋力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那个东西里面满含山梨酸钾,你中午吃的那碗需要一个月时间排毒,现在又吃一碗,又需要一个月时间排毒。”
潘宇哧溜哗啦一口面进口,口齿不清地回答:“方便面好吃!我百吃不厌!”
“赶快给我订米线,要大碗!”方便面的香味里虽然带着他反感的味精气息和浓烈料包气息,但在这饥肠辘辘的时候,依然引得凌墨飞垂涎欲滴。
负责做饭的小红跑出来说:“晚饭还有半小时就做好了,今晚吃小炒肉、麻婆豆腐、丝瓜汤。”店里三天没开火做饭,他不知小红今晚居然做饭了。
“等不及了,我快饿死了。”凌墨飞回头看,潘宇不知跑哪去了。他大叫两声,应答声从卫生间传出来。
“我正在帮你下单。”
凌墨飞又给韩东亮发了条微信,依然不见回音。想打电话最后又忍住了,韩东亮很少有接电话不方便的时候,他特意交代,一定是真不方便了。
他说出大事了会不会与电脑信号消失有关,莫非白淳那边采取了极端手段?
这事情总有个答案,一定有。但答案是什么,他却猜不出。他努力寻思自己有哪里做错,或者碰巧可能出错,都没有想出来。
如今的白淳很像一只困在迷宫里的老鼠。有心理学实验室做过一个很可爱的小实验,他们抓一只训练过可以走出迷宫的老鼠,把它放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那只老鼠试了一切方法,却没有一个管用。然后那只老鼠困惑不已,最后坐在一个角落,开始啃掉自己的脚。
豆花米线很快送达了,现在的外卖服务真是便捷啊。但是有个极大的问题,米线装入塑料盒,经过十几分钟的路途时间,吃起来味道远远不如坐在店里吃的滋味。他三下两下扒拉下去,恰好小红的晚饭也做好了,便又跟着他们吃了一碗米饭,喝了碗丝瓜汤,方才觉得胃部踏实而满足。
今晚客人不算多,他和潘宇把最后一批订货单弄完时,已是晚上十二点。奇怪,韩东亮居然没有一点音讯,莫非又接了个大案子?
开车回家路上,夜风凛冽,寒意潇潇。但凌墨飞故意没关车窗,任由寒风吹进来,刺得头皮一阵阵发紧。他想让头脑保持在一种非常冷静的状态里,换个位置,把自己假想成白淳。
一个苦寒出身的少年,凭借婚姻才好不容易留在了都市。进入博亚航空集团的他,曾满怀理想抱负,意气风发;曾吃苦耐劳,埋头苦干;曾敢想敢说,一腔赤诚。其间甜过苦过,笑过哭过,被碾压过,被蹂躏过,其间历经了无数次痛苦的蜕变,也掺杂了各种见不得光的暗箱操作,才一步步奋斗到位高权重。这时的他已是羽翼丰满,长袖善舞,知道如何扮演角色,明白孰轻孰重。他懂得如何讨好上级,怎样笼络下级;他一次次把空降干部排挤走,一回回粉碎政敌的阴谋;他应对过一轮又一轮的检查审计,他对自己信心满满,有把握随时立于不败之地。
从大会小会上大谈廉政建设、反腐倡廉,到公款奢侈消费,跨省包养情人;从仅仅只是想消灭婚外情证据,发展到杀死腹中孩子;从贪污公款,发展到谋杀徐亚杰……这其间,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是否有胆量自我检视并接纳走到这一步的自己?
他经历过太多的政治风浪,化解过无数次政治危机,如今再次面对一场新的危机,他会怎么谋划?又会如何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