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昨晚回家后,翻墙到境外各种网站浏览搜寻,睡下去已经是凌晨五点钟。手机上有韩东亮发来的微信:亚瑟的电话与微信都已注销。
亚瑟匆匆来,匆匆走,跟他朝思暮想的朱一静也只匆匆见了半小时。网络翻墙时看到过有某网站招募境外杀手的讯息,莫非亚瑟是受雇来谋杀白淳的?结果白淳临时有事离开兰石,他误杀了徐亚杰,之后匆忙离去。
既然他6号才抵达昆明,又怎么会知道朱一静经常跟白淳吃饭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个雇佣他的人非常了解白淳的行踪,是那个人告诉他朱一静经常参与饭局。他早就谋划好要在饭局时候动手,所以警告朱一静不要在现场出现。
想起黄医生的检验结果,莫非乌头碱就是亚瑟使用的杀人武器?本来要用来置白淳于死地,结果误杀了徐亚杰。
但他又是用什么办法让徐亚杰没有当时毙命,而是等到三小时之后在会议室发作呢?黄医生做了五次临床试验,都无法支持这一事实。
凌墨飞进洗手间冲了个冷水澡,从冰箱里拿出两片面包,撒上蒜泥和橄榄油,夹进两片西式火腿烘烤半分钟,涂上厚厚一层黄油。咖啡也煮好了,他倒出一杯,开始进行午餐。
翻了一遍手机,回复了几个老顾客来询问茶叶的微信,他起身再倒一杯咖啡,给夏若兰发了一条信:
“我对徐亚杰死因的怀疑正在被证实,初步判定他死于乌头碱。但有一个科学环节无法攻破:乌头碱进入血液五分钟之内即导致死亡。如果是在吃饭时候被下的毒,他怎么可以熬到三小时以后才发作?”
不知怎地,把这些话对夏若兰说出来,跟放在心里头想不太一样。
回复很快,却只是一个表情。它可以有多种解释:收到。知道了。哦。但却又仅仅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符号。凌墨飞此刻想看见她的文字,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字。
“想听听你的分析……”他不甘心,又发了一条。
没有回音。
他开始感到后悔,后悔当中夹杂着懊丧。尽管他觉得对她毫无陌生感,虽然二人神聊了一个晚上,却毕竟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不该如此莽撞。她心里会怎么看待自己?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在心情不爽时立刻找一件其他事情来做是他的绝招。他快速换好运动衫来到阳台上,在组合健身器上开始锻炼,直到浑身大汗淋漓才停下来。
准备抽一支烟然后去冲澡,看见手机上有一条微信。
我试制成功了一道新菜,不论内容或形式都很惊艳。名字叫“星点东方鲀”,绝对的无敌美味,绝对的意想不到,绝对崭新的美食体验。特邀你赏光前来品尝,不要错过。
夏若兰!
凌墨飞刻意忍住没有立刻回复她,但先前抑郁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天知道自己怎会被这个女人左右了心情,就只因为她与珍妮长得很像?
忍了五分钟,还是给她写了回信。
一定赴约,现在单想想就提前预支了快乐。
给韩东亮打了个电话,快速冲个澡,换好衣服出门。车子快开到博剋堂时,看见韩东亮那辆宝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我的判断是这样,”韩东亮听完凌墨飞的分析之后,非常有把握地说:“有人想干掉白淳,结果神使鬼差白淳跑脱了,让徐亚杰当了替死鬼。而白淳早就知道有人要做掉自己,一直以来非常恐惧,却又没法说出口。他的焦虑和恐惧情绪被王妍君感觉到,救夫心切又无计可施,所以才找了我。”
“会是什么人想干掉白淳呢?他是个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业务干部,领导赏识,群众支持,为人低调,随和亲善,口碑出奇的好。”
“政敌?”
“政敌想搞他,只会从工作业绩、生活作风、领导评价上入手,雇佣杀手的几率不到万分之一。”
“情敌!”
凌墨飞吓了一跳,定定看着韩东亮,心里某个地方隐隐动了一下。
“他那样的万人迷,很多女人的男朋友,很多女人的丈夫,是不是都想灭了他呢?哈哈!”
凌墨飞心头那个缠绕好几天的线头愈发松动,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韩东亮,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隐隐约约觉得荒冢《故事》里的烟渺有点儿像白淳……”
韩东亮眼睛瞪得像牛眼睛,“老凌,你最近是不是吃过见手青?开始神经错乱了!”
“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凌墨飞说得毫无把握,“《故事》里的烟渺,身材修长,容颜俊美,身居要职,热爱美食,经常飞往各个城市出差……”
“这种香艳故事里的男一号,肯定都被塑造成高富帅,这个你也信?”
“既然黄医生证实了治愈依儿母亲皮肤病的那个主任就在昆明,那么根据细节描述,烟渺带母女游览的那座古刹就一定是筇竹寺,现在只等你去调查糯嘎茶山在哪里,找到那个张主任……”
“老凌,你要时刻谨记咱们现在的工作重点是什么,不值得为一部情色小说花费那么多精力。故事发生在昆明很正常啊,因为你这位大侦探在昆明,很少有人会去跨省雇个侦探吧。”
“假如我的猜测成立,这个烟渺就是白淳,那么想谋杀他的人,会不会真就是情敌?”凌墨飞的大脑飞快地在《故事》的每个细节里穿梭,设想着谁最有可能对白淳萌生杀意,会不会是依儿的前男友……可惜荒冢发来的素材还不够多,真希望他现在马上再有故事发来。
“据我调查了解,白淳没有任何绯闻,没有暧昧对象,也没有情人,很是洁身自好。王妍君那里我专门证实过,她对自己的万人迷丈夫百分百信任,尽管他已经很多年不与她同床共枕。”
“你俩的交流已深入到这个地步了?”
“我现在成她的男闺蜜啦,什么屁事都跟我说。”
凌墨飞哈哈大笑。
“王妍君说,白淳除了喜欢美食美酒,没有其他嗜好。好几年前有个集团副总拿他喜欢吃喝这事做文章,最终的斗争结果是那人被明升暗降调去了北海分局。白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几个与他为敌的空降干部都被他搞垮走人。王妍君还说,白淳对她的温柔体贴从来没变过,从结婚以来未发现与任何女人有过暧昧,逛街时都不会对美女多看一眼。这一点倒让我很是佩服,他这个年龄,这样的地位权力,这样的身体和颜值,哈哈,浪费了。”
凌墨飞心头那个刚刚冒出头的线头霎时被剪断了,他叹了口气,喝下一口茶。
“我还是应该飞一趟上海。”
“就为吃一顿怪里咕咚的什么东方鲀?也太糟蹋人家王妍君的银子了吧。”
“真是当了男闺蜜就胳膊肘朝外拐了!你想,以夏若兰的性格,会凭空邀请我去吃一道菜吗?她应该是有重要信息给我。她对徐亚杰很熟悉,而徐亚杰是我们所知唯一接近白淳的人。”
“但是他已经死了。”
“死之前有可能把很多信息告诉过夏若兰。”
“哦哦,有道理!你打算哪天去?”
“替我定后天的票。”
韩东亮拿起手机很快订好后天中午12点飞上海的票,凌墨飞把航班号发给了夏若兰。
“我在兰石等你。”她回复得很快,这令凌墨飞的心情莫名其妙舒畅起来,晚饭时与韩东亮一起喝了半瓶格兰芬迪。
今天博剋堂客人不多,十二点不到就让潘宇关门打烊。他们三个走出博剋堂,潘宇骑他的电动车离去,凌墨飞和韩东亮分别上了自己的车离开。凌墨飞从月牙潭边转出来刚刚拐上北京路,听见手机提示音,拿起来一看,《故事六》!荒冢又继续讲故事了。
他加大了油门,这个时段开车很顺畅,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他迅速泡好一壶茶,开始看《故事六》。
有爱情浸淫的时光过得甜蜜而飞速,转眼间他们相爱已快两年。不论见面或者不见面,一直粘稠而缱绻,每天依然有说不完的话,每一分钟都想黏在一起,熟悉彼此的每一个生活细节,知晓对方的每一桩大事小事。偶尔会有点小摩擦,烟渺总是把过错揽到自己头上,对依儿哄啊哄啊,直到她开心起来。
他不断重复一句话:“依儿,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就是我的命。这个世界,这一辈子,就是咱们俩了!”
烟渺是世界上最好的爱人,有能力,有修养,包容,宽厚,体贴,温柔,从不要求她苛责她,永远给她最大的空间。他随时告诉她自己的行踪,不论去哪里出差都给她买礼物,每时每刻都想着她念着她。他是世上最好的伴侣,比天天在一起的爱人还要恩爱。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分离,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他们分离。
“这一辈子,就是咱们俩了!”这是依儿最爱听的一句话。
这一天,从早上到中午都没收到烟渺的微信,发信他也没回。晚上依儿又发信,他简单回复了几个字:“今天一直很忙。”
依儿的工作是一家玩具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明天要与公司老总一起去新加坡参加设计年展,这个事烟渺早就知道。以往依儿出差,他总是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左叮咛右嘱咐,提醒她带齐各种物品,各种常备药物等等。
而这一次,直到快上飞机,都没收到他的消息。
抵达新加坡之后,依儿忙于参展的各种事项,中途抽空给他发了两次微信,没有答复。一直到晚上,他的信来了:“祝你一切顺利,玩得开心。”
这样的语气让依儿生气了,非常生气,在新加坡那一个礼拜没再给烟渺发信。奇怪的是烟渺也没有一个字给她。
回到上海,依儿看见烟渺依旧在罗曼尼论坛有发言顶贴,特意上去发帖告诉大家她回来了,烟渺一定也会看到。可是他没有任何反应,也没给她发信。她忍着,憋着,一周之后,实在憋不住,给烟渺发了一条信。
等了好多个小时之后,他回信了,却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一句话:我们以后做朋友吧,愿各自安好。
电打雷劈,世界一片颠覆!依儿懵了,霎时间堕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她哭了一整夜,翻来覆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怎么想,怎么回忆,都无法弄明白这一切,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了烟渺的微信,没有了缠绵悱恻的呢喃,每日如同行尸走肉。她无心工作,无心吃饭,更无心参加任何活动。持续不断的痛苦纠缠于心,她日渐消瘦,形容枯槁,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有一天,她忽然想明白了原因。
烟渺的婚姻虽然有名无实,对外却是众口皆碑的完美家庭。他勤快,顾家,对儿子爱若珍宝,没有绯闻,是众人眼里的好丈夫、好父亲。
如今,一定是东窗事发了。
之前烟渺谈起过,在儿子高考之前先不让老婆知道,怕她的情绪影响儿子高考。待儿子考上大学,他再用心平气和的方式来谈离婚。
一定是老婆知道了。她坚决不愿离婚,她大吵大闹,甚至威胁要告到领导那里。他的身份太特殊,地位太特殊,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这样的事情会毁了他前程。老婆的大闹让堕入爱河的他忽然警醒,要竭尽全力去修复关系,弥合裂痕。只有博得老婆的谅解,稳住她不大闹,才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以及仕途。或许,甚至很有可能,他对老婆发誓断绝与依儿的一切来往。
这样的推演,让依儿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场以为是世纪终极的伟大爱情,最后幻化为这种奇怪的、荒诞的抽象,她有一种苍凉的轻松感。她努力压迫住悲恸,稳定住心神,控制住眩晕,高高把头昂起,从体内提炼出一股崭新的力量。对烟渺的深爱发自灵魂,此情此景她只能沉默,只能独自抚平创伤,不能去破坏他如日中天的事业。只要能成全他,她甘愿做一切牺牲。
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不告诉烟渺,重新开启一段人生。
她要把这个爱情的结晶生下来,将全部的爱倾注在宝宝身上,将他抚养大。但她不能把宝宝生在S市,不能让身边人知道。
她开始谋划,去另外一个城市,寻找另外一份工作。
以她的设计资质和能力,凭借现在公司的简历和推荐信,重新找份工作不是很困难。她打算找份在家上班的工作,可以一边搞设计,一边专心抚养宝宝。同时她还可以继续钻研美食烹饪,继续做罗曼尼论坛的理事。
这么决定之后,依儿变得笃定且从容。
她挺住了。她能经受得住,是因为她有了宝宝,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她拒绝让它影响到腹中的宝宝。承受苦难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不属于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允许痛苦发展到悲惨沉重。她不知道怎么去定义她笃定的心理来源,但在她的内心里,有这样的一句话可以来代表:一切都会过去,烟渺最终会来找她和宝宝!即使许多个夜晚她失落空虚得只想大喊大叫,即使她恨不得失去意识,不愿接纳已经发生的不可能的事情,她都牢牢记得这句话。
烟渺是爱她的,这样的信念无论如何都动摇不了。现在的分离只是不得已,等到某一天,他一定会来找她和他们的孩子。
刻入骨髓的记忆遍布在小屋的每个角落,黑色的睡衣紧贴他修长的身体,敞开的领口露出他健康、平滑、阳光晒过的肌肤,那个日出时紧紧拥着自己的爱人并未远离。她为拥有过他的身体感到骄傲,她现在依然能感觉得到。她时刻都清晰地想起他们的那些极度亲密的举止,现在,那记忆本该很刺目才对,可却一点也不。依旧是没有后悔,依旧是拿它没有一点办法的骄傲,这感情没有力量能破坏,也没有没办法能抹掉。
别当回事——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在她的内心不断地反复着——永远别把暂时的离别当回事。
她熬过来了,她胜利了,时间帮助了她,在面对记忆时她可以不再落泪。等宝宝出生,她就不再是孤独一人。再以后,宝宝慢慢长大,烟渺终会来找到她,一家人再也不分离。
这一天很遥远,也许是等烟渺退休时。因为到了那一天,他不再需要仕途,舆论也不再对他造成威胁。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这意味着她将孤独地度过很长一段人生。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心中有满满的甜蜜细节,足够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味,她不会感到寂寞。何况还有宝宝跟她在一起,那是他们的孩子,是在他们最最相爱时候诞生的结晶,她已经很满足。
说不清为什么,一种令她吃惊的感觉使她意识到,她拥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
故事结束了,凌墨飞安静地站在阳台上,在向漆黑的夜空看去时,他感到了震惊。那是一种深深的背叛,更可怕的是,他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遭到了背叛。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的信念,他知道,是其他的什么。
他呆立在那儿好一阵才回到房间,
忽然觉得肚子饿,饿得就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一样。
弄了一钵蔬菜沙拉和一大碗用橄榄油和大蒜油调味的蝶形意大利面,重新换了一壶茶,边吃边想接下来会如何。
对于故事里的依儿忽然有了怜惜,一缕淡淡的感伤出现在体内某个地方,那是快速闪过的一滴痛苦,如同玻璃窗上的一点雨滴,流淌出问号的痕迹。
依儿如今在昆明吗?荒冢同她是什么关系?后面还要发生的故事是什么?荒冢如此隆重地找到私家侦探,需要私家侦探做的是什么?既是惊天血案,为何不迅速和盘托出,却选择这样慢条斯理的娓娓讲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