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飞刚刚来到博剋堂,就接到韩东亮的电话,通报这几日落实的几项调查。
他摊开笔记本将他讲述的细节逐一记录下来,分别标记出细节、名字、时间,用圆圈、三角、波浪线、感叹号等勾画出一张图。然后点燃一支雪茄,望着这几张纸陷入沉思。
夏若兰来信了,发来兰石秘品牛排制作过程的PDF。
这个女人尽管高傲,对他提出的请求还挺上心的,凌墨飞心里涌起一丝小得意。他回信:
过程太繁冗,量太大,博剋堂没那么大需求量。我的想法是:有客人预订时请兰石餐厅代为制作,我上门取来。
夏若兰回信:温度、器皿、摆盘如何保证?
凌墨飞无语。
兰石秘品牛排是种不一般的复合体,从宰杀到熟成到烹饪,它都是按照艺术规则加工烹饪而成,同时又凝聚着个性化的品位和风格。温度尤为重要,差一分一毫都影响口味。而上好的器皿,明亮但不炫目的灯具,都是博剋堂不具备的。
他回复:让我想想,你也帮我策划策划。
夏若兰没再回复。
潘宇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凌哥,小红忽然手上脖子上全是红疹,身上也开始发痒,怎么办?”
他急忙下楼,店里几个小姑娘正围着小红慌作一团,小红不住地抓抓这里,挠挠那里,一脸痛苦,有人问他要不要打120。
他制止住小红挠痒的手,咪着眼仔细查看她脖颈上那些成片的红疹,是典型的过敏症状。他问小红今天吃过什么,去过哪里,触摸过什么东西。
眼睛一瞟,发现茶台上新插了一簇夹杂有薰衣草、满天星和红盏的花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扭头对潘宇说:你现在去药店买一盒氯雷他定,买一瓶碘伏药水。
这束花是小红刚刚买来的,粗心的花农没发现薰衣草里面夹杂了一株荨麻,小红是荨麻过敏,吃一次过敏药就可以抑制住。
小红吃了药,潘宇带着厚手套将那株荨麻抽出来扔掉,一场小风波很快平息,大家各自进入自己的工作状态,凌墨飞再次回到三楼。
荨麻……过敏……皮肤病……
一个小闪念忽然在脑中一蹦,心脏也随之多跳了一拍。他微微怔了怔,闭上眼睛努力让这个念头再清晰一些,心情已开始莫名激动起来。
黄医生接到电话赶来时,凌墨飞已在三楼摆好一碟炸鱼皮,一盘卤花生,一瓶百富和两个威士忌酒杯。
“哈哈,我有点不相信你是专门约我来喝酒。”黄医生看见那瓶威士忌,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喝酒为主,请教为辅。”凌墨飞给他倒了半杯,自己只倒了两盎司,“想请你看份东西,我先什么都不说,看完后告诉我你看出了什么。”
他将打印出来的《故事三》递了过去。
“看出了两个内容,”黄医生看完后惬意地呷一口酒,“先说和我专业有关的第一个内容:这个‘光线性皮肤病’不是杜撰,确有此病。并且,这个病在全国的确只有第一附属医院皮肤科可以治愈,薇诺娜是皮肤科的专利产品。”
凌墨飞一惊,“你肯定,这个故事发生在昆明?”
黄医生很奇怪地看着他,“莫非有人告诉你故事不在昆明?这个病全国真是只有昆明附一院皮肤科可以治,而且这个何主任我还认识,她的薇诺娜系列产品研发中心在高新区。”
凌墨飞给韩东亮打了个电话,让他火速到博剋堂来。然后问黄医生,“说说你看出的第二个内容。”
“这个叫烟渺的男人,正在对叫依儿的女人收网,快要拿下她了,哈哈!”
凌墨飞苦笑一下,“已经拿下她了,但后来又因为LSD抛弃了她。”
“啊?你上次来问我LSD就是他们的事情?”
凌墨飞大致讲述了一遍荒冢发来的微信内容,“他故事还没讲完,头一次遇到这种只付费却不提要求的客户,到现在我也不知他究竟要找我查什么。”
黄医生若有所思,“莫非后面会发展成情杀?”
凌墨飞怔怔望着他,忽然有种迷路的感觉。迷路,并无大路小路的区别,也不能说在大路、长路上迷路就不是迷路。一旦走在达不到目的的路上,就是迷路。
楼下传来韩东亮和潘宇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出现在二人眼前。
“什么紧急事不能等我在家吃完饭再来,又让老婆和女儿积攒下一桩我说话不算话的罪证。”
凌墨飞替他倒上酒,同时把打印出来的四个故事递给他。“你火速安排人查查这个‘糯嘎茶山’在哪里,找到那个张主任,问问他接待的烟渺和依儿的真实名字。”
“距离远,难度大,人手有限啊。能不能先把重要案件办完再说?他不过付了2万块,人家王妍君可是付了20万;他叙述的是个香艳爱情故事,王妍君委托的是性命攸关的大案!孰轻孰重还是要区别对待的吧?”
“马上查,我有一种第六感……”凌墨飞眯缝着眼睛,目光的焦距在无限远的某个点。
有微信进来,是荒冢。凌墨飞迫不及待打开来,是《故事五》。他转发给他俩,三个人分别低头看起来。
两周以后,他们在上海的半岛酒店相聚。烟渺订的是行政景观套房,从窗口可以看见黄浦江的水流,看见英国领事馆花园里盛开的郁金香。
他关上自动窗帘,把走廊灯,客厅顶灯,壁灯,书桌灯全部开亮,双手揽抱着依儿的肩膀,低头深深吻着她的嘴唇。
“这两个礼拜如此漫长,我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我真是发疯了,”他喃喃道,“但我明白,假如你时刻在我身旁,我依然会是这样,我永远不会觉得有够。你知道吗依儿,为了能承受思念的煎熬,我非得给自己发明出一种丧失意识的折磨方法不可。”
他在床上紧紧抱着依儿,眼前只有一条灯光的曲线从她的腰际流淌到她的脚踝,有一根线在半明半暗中勾勒出她窈窕的身躯。他把她的头拉到灯光下,吻她的耳垂,脖颈,看着她的脸毫无反抗地向后垂下。他温柔却又用力地再次进入她娇嫩的身体,她的长发盖住了他的手臂,眼睛微闭着,脸上带着疼痛一般的表情,嘴向他张开。
他们依然整整三天呆在房间没有出门。
他们一起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没有说话,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身体。忽然,他猛地把她放平在自己的臂弯里,将身体压在她上方,冷不丁问了一句话。从他认真的表情和虽然低沉柔和但还是有些急喘的声音中,她明白这问题已经在他心中憋了很多日子。
“你曾经和几个男人在一起过?”
他定定注视着她,仿佛这问题是一幅细节分明的情景画而,一幅他不愿意看到,却又不愿放弃的画面。她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嫉妒、仇恨和痛苦,还有像是与折磨无关的一种奇怪的渴望。他紧紧地抱住她,期待着她的回答。
“只有过一个人。”她语气平稳,但他却看到她的眼睛危险地眨了一下,似乎正在滑向记忆的深处。
“什么时候?”
“大学毕业的时候。”
“一直持续着吗?”
“直到两年前。”
他似乎松了口气,但马上又问:“他是谁?他很优秀吗?”
她把身体躺回到他的手臂里,迎着他的目光,“我不想谈论他。”
“你爱他吗?”他俯得更近了一些,紧绷着面孔。
“我不会回答的。”
“你喜欢和他做爱吗?”
“喜欢!”
她眼里含着笑,令得这回答如同是抽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她知道这回答是他既害怕又想知道的。
他把她的双手反压在她身后,令她动弹不得,令她的胸脯与他的紧紧压在一起。她感到肩膀有些疼痛,听到了他话语中的痛苦,听到他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嫉妒,“怎么个喜欢法?”
她没有回答。她望着他好看的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泽,发现他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巴,正努力挤出一个包容的笑意。
在他双唇的压力之下,她嘴巴的形状变得臣服。他用力进入她,似乎这种猛烈而绝望的深入可以将他的对手消灭于无形,将其从她的过去中赶走。他想要的还不止于此,他要把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甚至那个对手,都变成令他得到快感的工具。
从她的胳膊抓紧他的那种渴望中,从她发自肺腑的呻吟里,他明白这正是她想要的。
从那时起,他们在全国不同的城市幽会。
烟渺准备去哪里出差,就提前替依儿订好去那里的机票。她在周五飞过去,他们去特色餐馆品尝地道美食,去最好的酒店住两天或者三天。然后依儿飞回,烟渺留下处理业务。有时候烟渺非常想依儿了,会忽然飞到她的城市S市来。
烟渺说:“因为有你,我仿佛重新活了一次。每一次飞来见你,都是对你给予我的新生活的庆祝。我重新获得了爱情、价值、欲望以及世界观。”
依儿开始在家里不定期地见到鲜花,奇妙多姿的形态,鲜艳瑰丽的色彩,以及昂贵的花费。每次送来的花中都没有附卡片,有的是一个只有他俩才知道的签名。有次她收到一大簇带茎的夏威夷火炬姜花,有三米高,花瓣构成的硕大球形花头有柔软的皮革质感,颜色血红。“我在一家花店的橱窗看见了它们,”烟渺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这么稀世罕见,这么美丽绝尘的花,如果不摆在稀世罕见、美丽绝尘的依儿房间里,就太浪费了。”
见面时,烟渺送给依儿一条卡地亚纯金项链,许多方形的小金片串在一起,像一片纯金的骑士恺甲,贴护着她的脖颈和肩膀。“这是专门买给依儿配黑色裙子的。”他说。
再次见面时,他送给她一副用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细长水晶柱做成的防电脑辐射眼镜,那眼镜出自瑞士一位著名珠宝设计师的创意,是限量版。“我到全国、到全世界各地出差时,曾看见过很多我喜欢的东西,”烟渺说,“但我从来不买,因为觉得买来后没什么意义。但现在总算是有了。”
秋天的时候,烟渺忽然说:“我的爱人,我们在你的家乡建个小窝吧。”
他用依儿的名字在市中心买了套150平米的房子,她从母亲家搬了出来。
买了房子后,他俩很少去其他城市的酒店幽会了,烟渺几乎每周都会飞来S市。她把小家布置得又温馨又舒适,尤其厨房设施配备得非常齐备,依儿的厨艺已经出神入化,红酒牛排,煮虾头,炝青蛤,都是烟渺的至爱。
每次来,烟渺都要站在房间的一头静静看着她,故意不让自己马上走近。他知道自己可以随时这样做,因此有意地让这种快乐延长再延长。她身后的灯光使他可以看到她妖娆身段的轮廓,他感到了血液的燃烧,却依旧站在那儿,让这种欲望再膨胀一些。
带着捉弄和知道正在被欣赏的那种胜利的陶醉,她的眼睛半睁半闭,嘴巴却在难以控制的期冀中微微张开。他一动不动看着她,看着她平坦的小腹随着呼气深深地凹了下去,看着她会说话似的敏感的身体。他说话了,声线柔长、专注而又特别深情:
“依儿,如果有画家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人们有一天看到这幅画,会体会凡人的生命所无法给予的美妙瞬间,会把它称做伟大的艺术。但凡人永远不会明白我感受到的真谛,你比天使更纯洁,你比维纳斯更美,我发誓终有一天要同你生活在一起,终生拥有你,爱护你,占有你。”
他从后面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扳过来,吻住她的嘴。当她要挣脱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像主人一般地又把她拉入怀里,仿佛是在表明他有这个权利。随后,一把将她抱进卧室。
……
“依儿,我的喉咙要着火了。”
她要起身去烧水,被他一把抱住,“别泡茶了,”他柔声道,“我其实不想喝,只是想看你伺候我。”
“哦,那么就让我伺候你吧。”
“不,舍不得你累。”
他穿着棉质的睡衣睡裤来到客厅沙发里躺下,两手交叉放在脑后,把身体肆意地伸展开,看着依儿穿着黑色蕾丝睡衣的倩影在房间里走动。他觉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惬意,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想要的家。
烟渺也爱上了茶道,依儿在电脑前写论坛文章或是做白天未完成的设计稿时,他坐在小桌前边泡茶边远远欣赏着她工作时的专注模样,不时端一杯热茶过去喂她喝下,亲吻她额头和脸庞。这是他渴望一生的梦中情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
烟渺在这个小窝里的物品一天天多起来,衣服、裤子、鞋子、袜子、围巾、帽子、书籍、烟、酒、茶……他去某个城市出差办完公务,就绕道飞来S市。每次,他都给依儿带来惊喜的礼物,还经常从某个城市最好的餐馆,打一份包带过来,那是依儿最喜爱的某道美食佳肴。
国庆假期,他俩原本相约去甲米岛度过,但北京一位与烟渺私交甚好的领导,约三家人一道开车自驾去张家界旅游。
一路上,烟渺躲开领导,躲开老婆孩子,将沿途的点点滴滴用微信或者电话向依儿讲述。
终于抵达张家界,当地接待的人安排他们去洗桑拿。烟渺一直跟依儿通话,冲澡、搓背、干蒸、泡澡、修脚、宵夜……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挂断电话。依儿困得聊不动了,烟渺还不想挂断电话,他说:怕你一个人过节孤单,更怕你听到我来洗桑拿有什么想法,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猜疑,我要让你感受到我一直陪着你。
他发了一张赤身裸体的自拍照过来,看着他熟悉的身体,健硕的肌肉,她的视线停在了他俊美的面庞上,心中涌起充满骄傲的激情,为拥有了他的身体感到骄傲,更为占据他纯净的心灵而骄傲。
这就是我终生理想式的爱人啊!依儿这样感叹着。
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很快乐,过得也飞快,一年多了,他们依然爱得如痴如醉,难舍难分。无法见面的时候,微信和电话让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比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情侣都亲近甜蜜。她喜欢为他等候,等候的时间就像桥一样,联结着彼此的渴望与爱恋。
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而前,她很喜欢这样,就像一道隐藏的光线可以随时射中她一样,这让他在她的生活中从不缺席。
烟渺是个有婚姻的男人,比自己大十五岁,依儿从没逃避过这个事实,但她并未因此而有丝毫障碍。因为等儿子高考完,他的这场婚姻就会结束,他们的余生就可以幸福美满地走下去。世界只有他们俩,只需要他们俩,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夏天来临时,烟渺送了一块昂贵的手表给依儿。
“我一直很想享受我这几十年的奋斗成果,”他抱着依儿说,“但仅仅只是形式上的享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没时间去了解我究竟有多想这样去做。因为遇见你,我的生命才有了质量,我才意识到我付出的所有努力已经变成财富回到我这里来,这些财富应该凝结成你我共同希望的任何形状。而你,亲爱的依儿,是世界上最有资格也最有品味去享受这一切的人。以前我只知道努力奋斗,却找不出那么做有任何目的,现在我找到了。是我创造了财富,我要让它替我换取我想要的终极快乐,我要用它来营造幸福未来,用它把你变成一个无人企及的奢侈品。”
依儿说:“我要的爱情不与奢侈品等价。”
他把她的手抬到他的唇边,她感觉到了他身体里的挣扎,突然,他用力把她淡蓝色睡袍里的身体拉了过来,几乎是崩溃一般地倒下,用力吻住她的唇,像是恨透了她所说的话,而这又像是他最渴望听到的。
他伏下身子,和她脸贴着脸,她又一次听到了他在过去一年的幽会中夜夜出现的问话,这问话总是被他极不情愿地挤出来,每次都把他不断遭受的无人知晓的煎熬显露无遗:“你会不会爱上别的男人?”
他筋疲力尽地躺倒,闭上眼睛还在喘气的时候,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柔声但是坚决地说:“依儿,给我生个孩子,我们就永远不会分离。给我生个爱情的结晶,生个漂亮女儿,我马上就想要。我发誓一定会让我们的宝宝比所有孩子都幸福。
她支起身子迎住他的目光,看到一双灼灼燃烧的眸子,和英俊而充满爱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