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妍君越来越失去耐心,她在给韩东亮打电话时不再像以往那样有礼有节,变得非常暴躁。
她指责韩东亮毫无进展,对他的答复非常不满,不相信他任何解释。韩东亮感觉到她日益升级的焦虑,出于比原先更深切的恐惧,她正害怕着什么,并且这种害怕越来越严重。
凌墨飞让韩东亮再约见她一次,有些内容面对面交流会更好些。
依然约在博剋堂,还是安排坐在靠墙那张茶桌,凌墨飞依然可以不被发现地蜷在他的小角落里,远远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
王妍君松松垮垮走进来,粗苯的鞋跟在地板砖上敲出狠狠的回音。肩上依然是上回见过的那个老款COACH包包,很随便地朝旁边椅子上一放,懒散地一屁股坐下,好像走得很累的样子,要急于把胖胖的身体安顿到椅子上。她的发型没变,照样用橡皮筋松松地、很不负责地扎在脑后,干枯的、烫过之后很久没保养的大波浪卷已经快变成直发了。一款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裙,丝袜只到膝盖,与西装裙之间裸露出一截腿部的赘肉。脚蹬一双老款黑色中跟皮鞋,鞋后跟有几道下楼梯或者开车磨出的白印痕。与服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脖颈上的玻璃种正阳绿吊坠,在黯淡的灯光下无比醒目,手腕上的冰种手镯在黑衣服的映衬下愈发晶莹透亮。这两样价值连城的东西点缀在她身上,就像两个异类的矛盾体,既与她格格不入,又秘而不宣地告知人们她本身应该拥有的身价。
韩东亮点了一泡景迈春茶,要了碟南瓜子,替她面前的白色骨瓷杯加满茶水,满脸体贴,“王姐,外面太热,喝口明前茶清清火。”
王妍君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刚要放回去时大约发觉口感不错,缩回手一饮而尽。韩东亮赶忙替她再加满一杯。
“王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当过十多年警察,不论在里面外面都有很多关系。我向你保证,你先生目前不会有任何危险!这不是信口雌黄,我可以拿生命向你保证。我的弟兄24小时都没闲着,你先生经常出差的城市我们也在进行排查,这些辛苦本来是不想表功的。”
“经常出差的城市?”王妍君忽然一脸狐疑。
“据我所知,你先生工作能力强,业绩出色,为人敦厚,群众基础极好,假如说会有仇家的话,本地人的可能性不大。”
王妍君显然被韩东亮这个分析激起了兴趣,懒散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起来,身子微微向前倾。
韩东亮及时补上一句,“他出差多,全国都跑,你知道他去哪几个城市的频率高一些?”
“去上海最多……但这几年不怎么去上海了……去北京多一些。”
圈椅上的凌墨飞在小本子上写下上海二字,画了一个感叹号。博亚航空集团总部在北京,白淳经常去北京是正常的。
“王姐,你在电话里说……他更危险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沉默。
“我现在和你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你只有尽力配合好我,才能切实有效保护他。”韩东亮的声音情真意切,“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初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需要采取特别手段保护他?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找我?”
沉默。这样的沉默凌墨飞早已料到,这是韩东亮才开始问话时他就已经想到的沉默。
韩东亮招手让服务员续了一公道杯茶,语重心长地,“王姐,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其被动地24小时保护白淳,不如挖出根基,找出元凶。只有彻底杜绝一切可能性,你才可以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我想这也是你希望的,对吧?”
王妍君端起景迈茶喝了一小口,依然沉默着。
“要找出究竟谁想置白淳于死地,你必须和我站在一起才能做到,否则的话……”韩东亮故意沉吟片刻,“凶多吉少。”
王妍君手一哆嗦,茶水溅到黑色西服裙上,她急忙放下茶杯用手去掸,韩东亮很及时地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她抽出一张来擦拭裙子,晶莹的手镯在台灯照耀下一闪一闪,左手手腕那块格拉苏蒂表盘上的钻石折射出带菱角的光线,刺到了凌墨飞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块格拉苏蒂手表。
“我不知道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她忽然开口,“这是我不让自己去想的事情。有人在威胁他,想杀他,我非采取行动不可!如果我自己可以,我一定会亲自找出那个人,事实上我已经试过了。可是我不知道从何下手,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我不懂步骤。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所有的途径,都让我意识到在这方面我根本像个无头苍蝇,所以我要你帮我,再高的价钱我都付,钱不是问题,只要有必要的钱,我都愿意花。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去找别人,如果我不能保护他,我就会死!”她突然提高的语调,机关枪一样的语速,让躲在角落的凌墨飞怔了怔。
韩东亮急忙伸手拍拍她,又把水杯递到她手里。“王姐你一定要相信我,虽然我辞职了,但在很多方面我仍然是个警察。如果我都不能保护他,整个昆明城就找不出能保护他的人了。”
凌墨飞看不出韩东亮的哪句话击中了他,忽看到她脸色发僵,眼睛里突然现出诚恳,诚恳得像是渴望,几乎是在乞求。随即,听到了她颤抖的声音,仿佛在某种情感的压力下,这声音变得简单而卑微:
“我不知道是谁……但是老白他非常担心……非常非常的担心。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他很害怕,很恐惧……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有泪光在王妍君眼中闪烁,她开始发胖的身体像受潮的纸片儿一样,软软地耷拉在椅子上。她很无助,非常的无助,她端起茶杯想再喝一口,手却颤抖得不行。
“以前他头一挨枕头就睡死过去,打雷都听不见,从来不做梦。现在……他在梦里被人追杀,他在梦里大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现在,他一定是……一定是……”王妍君哽咽得说不下去了,韩东亮又及时递上一包纸巾,凌墨飞不知道这家伙的口袋里居然备有那么多纸巾。
耐心等着王妍君揩干净鼻涕眼泪,韩东亮才问,“你们交谈过吗?他告诉了你什么?”
“他不愿意说,一提就发火……他脾气变得很坏,不愿意跟我讲话,已经很长时间回家不说话了。”
“他脾气变坏……有多久了?”
“半年!他以前脾气可好了,从来不会跟我急,工作那么累,他回家还做饭做家务。但最近这半年他忽然变了,回家就一个人躲进书房里……”王妍君的肩膀忽然抖了抖,抬起头来,“梦里惊叫是最近才有的,而且越来越严重。”
“每天晚上都说梦话?”
“他那不叫说梦话,那是……”王妍君踌躇着看了韩东亮一眼,“他睡在另外一间卧室,关着门我都能听见他在梦里大喊大叫。”
韩东亮非常体贴地点点头,“除了说梦话,还有什么反应?”
“回到家里不说话,不做事,吃得很少,喝闷酒,关在书房里抽很多很多的烟。最可怕的是,他只要一出门就变得像以往一样,见人笑呵呵,跟谁都有说有笑,像换了张假脸!他越是这样,我越害怕,越来越害怕……”王妍君一口喝干杯中茶,胸脯一起一伏。
凌墨飞透过散尾葵叶子的缝隙远远看着王妍君,这个女人的身世他已经了解得非常清楚:
家里排行老二,除姐姐之外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是前省委统战部主任,母亲是轻工厅一位处长,少女时代属于民众仰望的高干子女。姐姐和妹妹找的夫君都是门当户对的高干子弟,弟弟娶了一位企业主的女儿,只有她的婚姻最寒碜。
她的校友白淳是来自偏远农村的一个穷小子,学费都缴不起,每年靠父亲向乡里亲戚借钱来交。白淳不知以何魅力,用了何种手段,让王妍君在他的追求之下身心俱降,面对全家人的一致反对,她誓不妥协,以死相拼,最终父母只好应允了这桩婚姻。
大学毕业后,王妍君父母动用关系把白淳留在了昆明,还替白淳谋了一个好单位。结婚后白淳一方面依仗尚未退休的老岳父的余威,一方面自己兢兢业业埋头苦干,仕途开始蒸蒸日上。王妍君则在银行里平平常常混日子,她的全部心思都拿来像建造一座高楼一样,建造她的婚姻,她活着的全部价值就是支持丈夫的事业,经营他们的小家,悉心照顾儿子。一天一天,她把自己的容貌、学识、爱好、气质彻底湮没在了家庭的日常琐事当中。
白淳终于在博亚航空身居要职如日中天时,王妍君的弟弟、妹妹几乎同时由盛转衰,同时来向这位多年前受尽他们鄙夷的姐夫示好。这些年来,不论在生意上还是社交往来上,他们都成了享受白淳红利的最大受益者。姐姐、弟弟、妹妹全家,包括父母,都受尽白淳恩泽,全家人对白淳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对这个昔日不被他们看好的女婿赞不绝口。
儿子考取了南京大学后,王妍君立即从银行办理了提前退休。一切都尘埃落定,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坦然享受一个女人生命中最无忧无虑,最幸福美满,最悠闲自得的时光。
……
王妍君的话匣子一旦打开,顿时一泻千里停也停不住,她对韩东亮说起刚结婚时候的艰难,白淳创业的煎熬,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的苦楚,说到动情处,伏在桌上泣不成声。韩东亮用一只手不停地在她手臂上拍打安抚着,那副温情体贴模样是从来没见过的,让凌墨飞大跌眼镜。
凌墨飞从读书时候就很喜欢韩东亮,这种喜欢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改变。他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对吃喝玩乐的事情精益求精,每样都能玩到极致,年过四十了都还经常喝酒赌球夜不归家。被老婆修理之后会乖乖几天,朋友一约又去了。他聪明机灵,敢打敢拼,豪爽仗义,喜欢结交黑道白道各路朋友,路子很野。在市局刑侦队接连侦破了几个大案后,被提拔为刑侦队长。没想到在一次抓捕凶犯时开枪误伤了群众,被记过、降职处分,他一气之下辞职离开,出来开了个私人事务调查所。借着当警察期间积攒下的各种人脉,还有他强大的社会关系网,公司所业绩颇好,业内小有名气。
王妍君在韩东亮的安抚下不再哭泣,情绪也恢复了稳定。她眼神里忽然流露出一缕之前没有的神情,那是信任与依赖,一瞬间韩东亮俨然成了她在世上唯一的知音。凌墨飞想,这个将一生最黄金的年华都贡献给家庭、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平日生活里应该没有什么知心朋友。
“我对老白说,有什么事说出来,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扛着好。但是不问还好,一问他就发火,说我捕风捉影,说本来就没啥事,怎么非以为他有事。但是我心里有数,不是遭遇了非同寻常的事,他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最近他门都不敢出了,一下班就窝在书房里,还锁着门……”
眼泪又涌上了她的眼眶,她朝韩东亮倾过身子,“你得赶快查出来,究竟谁跟他结那么大的仇,要置他于死地。”
“王姐你放心,我们调查所的能力有口皆碑,我保证目前他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帮着回忆一下,8月9号,也就是徐亚杰死亡那天,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接过什么电话,情绪有没有反常?”
“那天……他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了,到了晚上很晚他才回来,我问什么他都懒得说。第二天吃早餐时,他说昨天小徐心脏病发作,他去医院帮着处理后事。后来,他就不准我再问小徐的事情,一提就发火。”王妍君又开始抹眼泪。
凌墨飞给黄医生发了个微信:“徐亚杰送急诊科那天,博亚航空让你们尽快盖棺定论的那个领导是不是白淳?”他同时发了张白淳的照片过去,这照片是韩东亮找王妍君要来的。
韩东亮又问:“徐亚杰跟你们家关系好吗?”
“小徐是总部派来的,刚开始两人关系有些紧张,后面跟老白相处得挺好,两口子经常过来串门。老白这个人嘴馋,特别喜欢吃,小徐常带着他到处找好吃的,老白去哪里出差都喜欢带着他一起。可怜他老婆,年纪轻轻老公就没了,孩子才上初中,太可怜了……”
王妍君要走了,说要回家给白淳做饭。她是乘公交车来的,韩东亮很体贴地坚持开车送她回家,出门时大声告诉潘宇他送完王妍君直接回自己家吃饭,是说给凌墨飞听的。
凌墨飞从圈椅上站起身来,做了个伸展动作,叫小敏准备一泡老班章,又叫潘宇做份意大利面,然后去到三楼窗边坐下。三楼这个包间没被预订出去的时候,是凌墨飞的私人空间,他喜欢独自呆在在这里临湖观景。
水烧开了,他冲出一泡茶,摊开小本子,边喝茶边在上面圈圈点点,勾勒各种人物关系图,把重要的地方圈起来。一泡茶喝完,意大利面也端上来了。
手把手教过几次之后,潘宇已得真传,不论面的软硬度、调料的浓淡、滋味都颇合口味,尤其胡椒粉的量控制得颇合心意。
吃完之后已至黄昏,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沉入长虫山背后。他新泡了一款茶,忽然想,要是博剋堂也能做兰石秘品牛排,生意一定爆好。他收藏的各种单一麦芽威士忌与牛排是绝配,客人吃完牛排之后再美美喝一泡老茶,想想都滋润!
这么想着忽然兴奋起来,给夏若兰发了微信,若以加盟或提成方式,她应该会答应。
滴滴一声响,没想到她回复这么快,拿起一看却是荒冢,微微有点失望。
他将新泡好的茶倒出来,深深吸口气,开始看《故事三》:
从在家养伤的第一天起,烟渺的微信就如丝如缕密不透风。
早安问候是依儿每天起床时开启心扉的第一缕微风,接下来是关于午餐的食谱讨论,下午时光的海阔天空,晚餐的美食图片分享。夜晚,是情愫浓郁的深度沟通,临睡前,是细心周到的反复叮咛……
每一天,每一刻,烟渺的微信都如影随形,从不间断。三年前失去了父亲的依儿,忽觉有父爱再次拥簇生命。感受到的也不全然是父爱,还有如丝如缕、影影绰绰的情爱,这样的状态如梦似幻。
经历过那场漫长刻骨,最终却分道扬镳的爱情之后,依儿很长时间都不想再轻易接受一份新的爱情。她在等待一种高贵的感情,可以包容和诠释她所深爱的一切;她想找到一个与她匹配的灵魂,让对方和自己成为彼此的世界。
而这段日子,丧失行动自由的她,忽然觉得拥有了另外一个旖旎的天空,那是有一个美好男人的天空。
烟渺每天的工作居然那么繁忙,那么密集,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忙人。但无论怎么忙碌,他总是会抽出时间来给她发信,总是见缝插针地与她聊天:早晨起床时分,开车上班途中,进到办公室时,工作间隙里,午餐中,下午会议休息间,晚餐时候,临睡前……他喜欢把正在进行的点点滴滴尽数讲给她听,详尽到近乎絮絮叨叨,他甚至在主持会议的间隙都在给她发信。他身居要职,几乎每天都有会议,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找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饭局。但这并不影响他给她发信,从早晨醒来一直持续到临睡前,他从不间断。
烟渺将自己的过往和现状悉数讲给她听:他从小没了母亲,家境困难。小学老师待他恩如生母,资助学费帮他完成了学业,还经常让住在自己家补习。所以他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寄给了这个老师,随后的十多年间,他将这个老师的三个孩子都安排在了省城工作。他的婚姻早已在十年前名存实亡,已经与妻子谈妥等儿子考上大学之后就离婚。
每天深夜,烟渺睡在自己单独的房间里,对着远方的依儿倾诉衷肠。只要依儿不睡觉,他也就不睡觉,一直陪着她聊,一直聊到依儿说困了。
文字的魅力,就是能够比现实交往更快速地拉近两颗心。这样密集的聊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两颗心拉近,再拉近。他们竟然有那么多共同爱好,对事物有那么多共同的认识,甚至生活起居习惯都如此相似。他们仿佛认识了好多年,甚至应该前世就已经认识,否则不会爱吃某个城市的同一道菜,爱喝某个酒庄某个年份的同一款酒,爱看同一部电影,喜欢同一个作家,喜欢用同一个品牌的东西,向往某个国家的同一座城市。
不到一个月,依儿的脚伤痊愈,她回公司上班了。
没有了养伤期间那么多时间来闲聊,中午变成了他们不可更改的固定聊天时间。烟渺觉得打字太慢,把文字聊天变成了语音聊天,最后又把语音聊天变成了电话聊天。他好像失语了一个世纪,好像孤独了一个世纪,总有那么多话想跟她说,有那么多事情想告诉她,从童年时代一直讲到现在,无一遗漏。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絮叨起来竟然如此可爱,他有太多的故事要迫不及待讲给她听,有太多感受想与她分享,甚至看见一只飞鸟,遇到一场暴雨,看见满天星光,也要讲给她听。
她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喜欢烟渺的笑声,还喜欢他说话的语调。他在电话里的声音,甚至连同她自己的,都有一种她从未听到过的音调。在询问她的作息时,他喜欢的语言方式是:“是不是上班班啦?”,“吃饭饭没有?”,“是不是想睡觉觉了?”……这样的对话方式,让她感到自己正坐在耀眼的星光下,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浑身包裹着温暖浓郁的父爱。
她的午休时间可以到下午两点,而他一点钟就要上班。他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差,把办公室门关起来与她通话,聊着聊着他忽然放低声音,“别出声,有人敲门。”过了一会儿又说:“人走啦,可以聊啦。”他们就像一对玩躲猫猫的孩子,像两小无猜的童年伙伴,躲开大人一起专心玩自己的恶作剧游戏。
依儿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经历,神奇的微信,将两个人拉扯得如此贴近,如此亲近,她爱极了这种感觉。
她隔三差五会收到快递:一瓶红酒,一只紫砂壶,一个名牌包包,一副好看的墨镜,一条爱马仕丝巾……每样都价值不菲。烟渺说:“我不论看见什么都想买给依儿,它们是为你而存在的。”
从他寄来一只最新款Wirelessor车载蓝牙那天起,就开启了一个新的习惯——每天等着她先下班,然后拨通电话,一路通着电话陪伴她到家。“我要每天电话送依儿回家”,他将此看作一场神圣的仪式,从来没变过。
几乎每天他都有应酬,饭局上,饭局结束,到家,他一定会发信告诉她知道,好像这是他的一种责任,一份义务。
相隔千里,他们却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贴近,比身边任何一个人更相互了解行踪,仿佛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对他们俩来说,生活的全部意义只是他们自己。无论别人在生活中追求什么,他们俩只希望能够感受到此时此刻。他们隔着电波,把这些话告诉了对方。
烟渺是多情的,浪漫的,才华横溢的。情人节那天,他为依儿写了一首诗:
我给不了你踏实明媚的星语
惟有星空下的思念
我给不了你春风十里的光辉
只有艳阳下的担忧
你是我心头蹒跚的寸草春晖
一生都不离不弃
遇见你,我是幸运而圆满的
知足地拥抱天际
舐犊情深的光辉永驻万里
却远没有你的壮丽
若枝头春意浓浓的雨露
如微风维和心灵的温馨
云烟渺渺
灵犀你的心意
承载你翱翔枝间叶绿
愿你每日
都享受拂晓的心意
烟渺发出隆重的邀请,不是单独约她,而是邀请她带着母亲去他的城市作一趟短途旅行,他已安排好一切。
他在微信上写道:“我每天晚上都舍不得入睡,因为不想有一秒钟失去我体验到的最奇妙的感情。我大脑中时时刻刻想到的,就是曾经想要表达、却无法表达出来的、在一瞬间超越了一切的那种情感,那种得到全世界最珍贵宝贝的情感,那种恋爱了、并且知道那个人的确就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感觉。而我想要做的,正是表达这一切的方式。”
伊儿迟疑,没马上答应。
烟渺说:我为你妈妈联系好一位在全国都极有名气的皮肤科主任,折磨她多年的湿疹很有希望治愈。
记不清是哪次聊天说起母亲的湿疹看了好多医院都无法根治,没想到他如此上心。
他的邀请热切,殷勤,执着,令她无法拒绝,他甚至把头等舱机票都替她们订好了。
第一天
烟渺带了两个人来接机,年轻小伙子叫阿龙,年纪稍大的叫阿杰,一行人从机场直接去吃午餐。
这是一家有歌舞表演的民族风情餐厅,烟渺并没刻意放大某种特殊身份,甚至故意淡化它,但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轻轻缓缓一句话,阿龙、阿杰立刻就执行。老板殷勤而讨好地围着他们张罗,给每人送上一份土特产礼盒。
午餐之后由阿杰开车,去到城郊一处名胜古迹游览。
这是坐落于群峰之中的一座著名佛教禅寺,始建于唐贞观,宣德年间隆重扩建,古树苍郁,林壑幽深,云雾晴岚萦绕山巅,修竹古刹掩映密林。阿龙从背包里取出一套高配置佳能相机,见烟渺娴熟老道地将光影、构图驾驭得行云流水,依儿才知他原来是专业摄影水平,为依儿和妈妈拍了很多漂亮照片。这套佳能照相器材,不拍照的时候由阿龙背着,烟渺始终陪伴在依儿和妈妈左右,用他特有的缓慢而好听的声音,娓娓讲述这座禅寺以及这座城市的人文历史,风土人情。
傍晚时分回到市区,来到一家装潢豪华的海鲜酒楼。
老板已恭候多时,亲自为他们点了菜,赠送一瓶上好智利红酒。红酒杯晶莹透亮,包房里的灯光明亮而不炫目,装修奢华且高调,餐具是印着酒楼标记的上好骨瓷,领班不断进来问烟渺是否还有什么需要。
菜品味美而色鲜,烟渺如数家珍地介绍本地各种美食,说这几天要安排她们都去尝一尝。依儿想起他俩在微信、电话上聊的各种菜肴,发现烟渺果然是个地道的美食家,说起各种美食神采飞扬,极具感染力。
晚餐结束后烟渺送她们到了酒店,安排的是总统套房。他说明早兵分两路,阿龙带妈妈去医院找主任,他带依儿去一个地方参观,会给她一个惊喜。
第二天
一早,阿杰开车行驶了三百多公里,载烟渺和依儿来到著名的糯嘎茶山,这真是一个大惊喜。依儿不知烟渺是如何知晓自己爱茶收茶多年,这个美好的男人,总是在不动声色中知晓并记住了她的一点一滴。
乡政府的张主任早早在路口等候着,将他们迎进一座竹木结构的房子里。大圆桌上已摆好一席地方特色的丰盛午餐,食材尽是当地山珍野味,烹饪稍显粗糙油腻,滋味却是非常鲜美。陪他们吃饭的有书记、主任、副主任等人,殷勤招呼,不断为他们布菜。烟渺说饭后去茶山不喝酒,他们便一次次以饮料代酒轮番来敬,那尊敬谦卑的态度,恭维感谢的话语,让依儿很是诧异。她没想到烟渺竟拥有如此地位,这哪里是每日与她絮絮叨叨的那个温情男人,更不是时刻眼巴巴等着她消息的那个多情男人。
午餐后,张主任亲自带他们上茶山。
这是一座海拔2200米的茶山,分布着叶质肥厚宽硕的大叶茶种群落,全部野生野放,采摘极难,产量极低,是当地弥足珍贵的一个茶叶品种。
张主任边带路边讲述这座茶山的历史,茶树分布情况,制作工艺等等。烟渺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依儿身上,因为坡陡路滑,枝杈纵横,他全程紧紧抓着她的手,随时提醒她注意脚下碎石,注意头上枝桠。依儿开心极了,野生野放的茶山自成一种独特的生态系统,每一棵百年古树在娓娓讲述流年过往,空气中飘荡着她喜欢的兰香,她沉浸在满山茶气中流连忘返。
张主任带他们来到一家初制所,茶农用最新采摘的古树茶款待他们。一口下去,兰儿忽然惊呼,她没喝过香型如此特殊的茶!劲扬质厚,香气饱满,沉雄霸道,回味悠长。烟渺请茶农给依儿演示一遍制作过程,茶农手把手教着依儿亲自做了一饼茶留做纪念。
告别时,张主任将早已准备好的三个篾箩放到他们车上,里面装的是古树茶。又额外赠送了依儿一件压制好的纯料茶饼。
烟渺至始至终都表现得淡淡如水,仿佛一切本应如此,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回到酒店时间已晚,阿龙已陪妈妈吃过晚饭并将她送回了房间。妈妈满脸喜色说,她今天在医院做完全套检查后见了主任,这个多年不愈的皮肤病有救了。
第三天
一早,烟渺来到酒店陪她们母女吃早餐,然后由阿杰开车来到一个有名的原生态民族村寨。
从下车伊始,就受到乡镇领导前呼后拥的全程接待,有专人带领他们参观游览,中间安排了一场有歌舞表演的茶点。离开时,每人赠送一箱当地土特产,给依儿母女特别加送一套精美民族刺绣。
短短三天下来,依儿已适应并熟悉了这种模式,烟渺不论去到哪里,不论是高档酒楼还是乡野农舍,享受的都是最高规格接待。听妈妈说,昨日在医院做检查,全程都有医生陪同着,抽血、化验、照片、诊断都不需要排队,到每个科室都由主任亲自诊断。
依儿恍然明白罗曼尼红酒沙龙的坛主为何对烟渺那么毕恭毕敬。
然而,在他俩那么久的微信和电话交流中,烟渺从未提及他对沙龙的赞助,也从未炫耀过他的特殊地位和权利,以及广袤的人脉资源。
晚餐在一个私人会所,甲鱼宴已早早准备好,勃艮第红酒也倒入了醒酒器。
阿龙从医院接来了皮肤科何主任,烟渺与她显然是老朋友,二人熟络地打着招呼。烟渺安排她坐主位,母亲坐在她右边,他自己坐何主任左边,把依儿安排在自己旁边。
酒过三巡,烟渺直接把话题引到母亲的病情上,依儿在心底对他的做事方式大加赞许,首先给足何主任面子,随后直奔主题。
何主任爽快利落地手一挥,“检查结果我看过了,她得的是光线性皮肤病,目前全国只有我这里能治,我保证能给她治好!”
众人哗然,母亲瞪大不敢相信的眼睛。这个病虽说不是什么危险的厉症,但发作时脸部、脖颈、手臂长满红色湿疹,奇痒难耐。难受的是它随时会发作,每次持续时间都特别长。几十年了,去过无数家医院,找过无数个专家,都没有根治过。
何主任望着烟渺说:“她这是高原性皮肤病,也叫光损伤。昨天我问过她,年轻时曾跟随丈夫去青海工作过一段时间,皮肤就是在那个时期被损伤了。一点问题没有,用我发明的特效药薇诺娜。”她指指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盒子,“听说她们明天就回去了,我给她带了三个疗程的药,估计用不完就已经好了。”
依儿刚要开口说话,烟渺在她胳膊上轻轻按了一按。他一个眼神,阿龙立刻起身,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何主任放在沙发上的包包里。
何主任摆摆手,“不用给钱,这是我申请的专利产品,既然是你的朋友,就当我送她的礼物。我来麻烦你的事也不少啊!”
烟渺不紧不慢、语调悠扬地说:“钱是必须要给的,非常非常感谢!等痊愈后还要再次感谢。”他对着她举起酒杯,“听说你女儿考取了爱丁堡大学艺术系,我有一份小礼物给她,以示祝贺。”
阿杰早已起身取来一个包装精美的木质盒子,看上去重量不轻。何主任打开来,是小羊皮封面精装版莎士比亚英文版全集。她笑得灿烂明艳,“嚯,你真是有品位!这还真是她最喜欢的礼物,谢了谢了!”
晚餐后,阿龙送何主任回家,阿杰开车载烟渺和依儿母女回到酒店。
依儿说准备订明天的机票返回了,烟渺风轻云淡地一笑,阿杰立即取出两张机票递过来。
依儿要付钱,阿龙坚决不收。
烟渺用他特有的柔长声音缓缓道:你这么跟他争,莫非是怀疑我处理两张机票的能力都没有?
次日,阿龙载烟渺接上依儿母女送到机场。不仅仅只是送到机场,而是送进贵宾厅,从特别通道一直送上飞机,为她们订的是头等舱。
母女回家后第三天,一个稳重敦厚的中年男子送了一批东西到家里。那是风情餐厅、茶山、原生态寨子赠送的礼物,外加烟渺送她的当地特色水果、点心、坚果、咸菜等。这些物件由阿杰安排航空货运送到S市的一个办事处,再由办事处主任亲自送来。
大大小小总共十几个箱子,把储藏间都塞满了。妈妈对依儿说:快快送些去给亲戚朋友,否则我俩一年都吃不完啊。
故事就此打住,凌墨飞忽然觉得此刻开始进入实质了,后面将有峰回路转的情节。他略一思忖,写下一句话回给荒冢:
白马王子,不一定只在童话里才有。
发现夏若兰的微信早已回了过来,,对他的加盟要求不置可否,只发了一个表情。
这个高傲的女人!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