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康如初毫不在意同桌人的眼光,舒服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嗝,然后起身付钱。
虽然他也可以在桐港吃早饭,但林小蝶那句“生煎包”却让他想起在琅乡从小吃到大的“老毛生煎”——不一定比桐港的好吃,但至少是他熟悉的味道。
吃饱了看了看时间才八点不到,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去水库边上散散心吧。
从这里走大路到水库大约只要三公里,但康如初还是选择了走小路。
琅乡很大,是一个半工半农的小镇,既有彻夜不眠的繁华街区,也有荒无人烟的大山和稍显寂寞的山下地;既有高达十数层的电梯商品房和大型商场,也有砖败瓦破的小平房;既有四通八达的大马路,也有藏在人间僻静处的乡间小路。
康如初就这样穿过居民区,路过从前很喜欢去现在早已破败的小水潭,跨过可能年纪比他还大的小溪,仿佛从现代穿越到古代,最后拨开遮住视野的竹叶,眼前豁然开朗。
“好久没来了,原来浇了水泥路啊。”
他依稀记得,眼前这条宽阔的水泥路在他读初中的时候,还只是破破烂烂的黄泥路。
现在,道路两旁是连绵不绝的田野,一片片错落有致,虽然已过中秋,却仍然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走着走着,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这新浇的水泥路反射阳光太刺眼,康如初竟有些头晕,就在路边随便找了个田埂坐下。
“好热啊,惊了个呆的,这秋老虎果然名不虚传。”
他往树荫里缩了缩,一抬头才发现头顶有好大一片熟透的橘子。
这时,有只手伸到他面前,递给他两个橘子,“来,吃两个橘子解解渴吧。”
康如初惊讶地抬起头,入目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小伙子,正露着友善的笑容。
“谢谢。”
康如初接过橘子,剥开皮吃了一瓣。不算甜,但胜在生津解渴。
年轻人憨厚地笑了笑,用毛巾抹去头上的汗,回到田里继续忙活去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结交新朋友的人,但既然吃了人家的橘子,总不能一声不响就离开吧。
于是康如初也跟着年轻人穿过橘子树走向田里打算跟他寒暄几句,问问这些橘子树是不是他种的,可树后的景色却让他大为震撼。
只见田里一片花海开得正盛,什么颜色都有,尤以黄色和紫色居多。花海周围种了一圈蔬菜,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能真真切切地衬托出花朵的鲜艳缤纷。
“这些,都是你种的?”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语气却由疑惑变成了惊诧。
“对啊,这附近的几片田都是我的。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好看,真的好看。”
康如初啧啧赞叹着,不禁闭上眼闻了闻花香,突然想到他刚才说的一句话。
这附近几片田都是他的?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啊。
年轻人却仿佛是许久未曾与人交流过,自顾自地说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把花种在树丛里面,这样既不方便观赏,又不容易进行光合作用,对不对?”
“对。”
“其实我是害怕有根本不懂得欣赏美景的人随手乱折枝,毁了我的心血,所以才用橘子树遮起来。而为了使它们可以得到充足的阳光,我会每天过来照料打理,有时甚至会通过限制橘子树长高的方式来保证它们能顺利地进行光合作用。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自私,明明有这么好的景色却不分享给别人,简直是暴殄天物,对不对?”
康如初耸耸肩,“你是很自私,可你也没错。把美景分享给不懂欣赏的人,才叫做真正的暴殄天物。”
年轻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康如初,从小到大顺着他说话的人很多,但那些都是阿谀奉承的话,眼前这个人与他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居然会赞同他的观点,真是前所未见。
于是他从树上摘了一个橘子,一屁股坐到树下,邀请康如初陪他一起坐坐,并把橘子分给他一半。
康如初笑着坐到他旁边,半开玩笑地说:“所以我是通过了你的考核,成为一个有资格跟你一起欣赏这美景的人了吗?”
年轻人听后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地说道:“是的。你讲话很直,我也喜欢跟讲话直的人聊天。”
“我一直觉得做人虚伪或跟虚伪的人相处都很累,反而说话直一些更快乐,虽然有时候会伤到对方的情感,可这才叫快意恩仇、快意人生。”
“对!”年轻人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一天到晚说些客套话,还要注意在当下的情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净整些勾心斗角的事了,哪还有空享受生活。”
“唉,你们有钱人是享受生活,我们穷人?只能适应生活,然后努力生活。”康如初感慨地咂咂嘴,把卡在牙缝里的橘络吐了出去。
“可我看你过得挺开心的。”
“我?我只是看得开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珍惜当下每一秒快乐的时光。这么多年来上天一直想给我安排命运,可我不服,我偏不顺从,所以它也很少有得逞的机会。”
“反抗命运……”年轻人忽然低下头,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问康如初:“那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每个人有自己的方式。呐,总之最重要的一点呢,就是不服输。”
“不服输?”年轻人迷茫地喃喃自语,“有用吗?”
每次一见到身边有迷茫的人,康如初内心当人生导师的欲望就会被激发出来,而这次也毫不例外。
他指了指身边的橘子树,意有所指地问道:“自从栽下这颗树以来,为了不让它遮挡住花的阳光,你一共修剪了多少次?”
“数不清了。”
“那是不是你每次剪完它之后,它就长得更茂盛了?”
“好像是的,所以我每天都会来打理一番。你的意思是……”
“对,它是一棵树尚且知道反抗——而且要用力反抗——我们为什么不行?”
“可是它的反抗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呀。”
年轻人的回答看似轻描淡写,却直击康如初的灵魂。
是啊,如果反抗没有任何作用,那么它的意义何在?
这一句话,把康如初说得心神恍惚了。
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从小学被老师无端冤枉到工作后被同事无端排挤,这近三十年来我哪一次没有反抗,哪一次没有声嘶力竭地挣扎?
有用吗?
命运的火车不会因为轨道中滚入一颗小石子而改道,只会奋力碾碎它。
突然间,他就像一颗泄气的皮球,嘴巴牢牢地瘪在一起,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你没事吧?我是不是说得太悲观了?”年轻人的语气中带着歉意,好像很害怕会伤到康如初的心。
“是的,太悲观了,对我的冲击也很大。”康如初颓废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谢谢你的橘子和这么美的花景,下次有缘再跟你聊人生。”
年轻人没有目送他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剥得七零八落的橘子皮,然后扬手将它们丢入花丛中。
反抗若没有用,那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