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流转,余烬腾青烟。不知何时陆无樊只觉怀中一动猛然惊醒,睁眼看来,正对上萧冰婵一双妙目。这一刻,陆无樊觉她眼中宛如柔水一泓,全无往日凌人之色,不知怎的竟觉不好意思起来,忙侧头移目不敢与之对视,跟着把她从怀里挪开靠于石壁之上,余光瞥见她脸上微有红晕已不似昨夜惨白之色,遂问:“好些了?”萧冰婵瞧他模样不觉嘴角微扬,说道:“你若不杀我,应是死不了。”陆无樊还当她介怀先前之事,便点点头瞧向洞外。
此时雪后天清,晨光遍撒,群峰照烂,陆无樊望着异于江南的雄浑雪景心中顿觉开阔,然想起昨夜所谋忽又紧张起来,暗道:“她瞧着是死不了了。我这就绑了她,再下山去找人传话。”可方要动手又想:“前头村里只有个老头,最近的玉河县也要半日来回,我若留她在洞中,那两个求亲的赶来杀虎岂不坏事!可若是绑着她去玉河县,到了县里被人瞧见,惹人报官那可如何是好?”
陆无樊一时踌躇起来,思来想去终决定到了玉河县再找机会动手,心知不能在此耽搁,便道:“昨天你流了不少血,先在这歇着吧,等你那两个夫君来了,也好带你下山。”他实着急下山,怕待她恢复过来则制她不住,听到她昨夜哭着喊着不想嫁人,便故意言语相激。
萧冰婵一听果然大怒,厉声道:“什么两个夫君,你再胡说,看我不赏你两个耳刮子。”陆无樊见她怒容满面心中偷乐,只听她又道:“扶我起来,这就下山。”萧冰婵实也不想遇到那两伙人。听她这么说,陆无樊忙搀起她,牵了霜月出洞。
缓步到了谷中,他把萧冰婵扶上马,拾起虎头牵马而行。二人这般行去,脚程自然不快,陆无樊不由心急,可见萧冰婵在马上摇摇晃晃更怕她掉下马来,若然她有什么意外,想救丁虎可就难了。正这时,忽听萧冰婵道:“你这太白派的高徒实在没用,轻功也不会半点,这个走法什么时候能下山,上马来。”她在马上已觉不支,可毕竟是姑娘家不好明说,便先怪起陆无樊来。陆无樊正担心夜长梦多遇上那两伙求亲之人,自然乐得高兴,遂翻身上马,把萧冰婵横在鞍上。萧冰婵周身软绵,只得靠在他胸前。虽山路崎岖,可霜月却是万中无一的良马,踏雪疾驰倒也稳当。
白雪皑皑,空山走马,别有一番情致。如此走着,陆无樊忽问:“你外公是魏王?”萧冰婵嗯了一声。陆无樊又问:“你手下那些人平日都在王府里么?”“有事才在。”萧冰婵道。陆无樊想想又问:“你身上带着钱么?”萧冰婵本就倦得很,听他问动问西皱眉道:“带着呢!怎么今日你话这么多?”陆无樊正盘算着绑了她后要送信去哪,找什么人送,这会儿生怕露出马脚,忙遮掩道:“我……我是想去县里雇辆马车。”
说罢二人一时无言,只余嗒嗒蹄声。行有一段,忽陆无樊想到日后还要为丁兰报仇,今日逃后走便不好查明仇人是谁了,遂又开口问:“你为什葬了兰姐,害她的又都是什么人?”萧冰婵不耐道:“本姑娘想做就做,又有什么缘由。怎么你想报仇?”见陆无樊不答,她又道:“与你说了也无妨,那些人中除了有皇子,旁的都是南京城大大小小官员家的公子哥,我们兄妹二人你自可算在其中,想报仇,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陆无樊闻言暗想:“ 这许多人只能日后细细查访了。那动手的还有那个遣人来接兰姐,这两个具是首恶,可不能放过。”
陆无樊纵马而行,风拂萧冰婵青丝扫在脸上只觉痒痒的,不由瞥了她一眼,但见她靠在自己胸前显得娇弱可怜,那还有往日她盛气凌人的模样,忍不住道:“我先前是把你当成他们一伙了,可后来想想,那日你不再亭中,这仇也算不到你头上。咱们虽有过节,倒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你放了我跟虎子吧。”萧冰婵侧头瞧向他,嫣然笑道:“待我厌倦了,自然放你。”陆无樊一听,气道:“你只会用虎子胁迫我,单耍这手段,又有什么意思。”
不料这话又激起了萧冰婵好胜之心,只听她哼了一声道:“你有能耐胜过我,打出去便是了,我绝不拦你,这话在山里我就曾说过。偏是你,没本事还要逞英雄,我就瞧不惯你这模样!”陆无樊自知与她打擂毫无胜算便不再言语,心道:“先由你耍横,待到地方看你还能如何。”
雪后路滑,二人一路出山也没遇到旁人,又行良久终远远瞧见市镇,陆无樊心中又急又喜,忙催马赶去。二人到了玉河县内,陆无樊便找了家客栈,说叫萧冰婵先歇歇自己去雇车,遂扶着萧冰婵往客房走去。他边走边想:“一到屋内须立时捂住她的嘴,可不能让她喊叫起来。”他头一遭干这勾当,只觉两耳发热,一颗心突突直跳。
推门进屋,陆无樊探头而望,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心带上门,正想去捉萧冰婵,怎料一回身,萧冰婵忽伸指戳在他腰眼上,他登觉半身酸麻动弹不得,急叫道:“你干什么?!”萧冰婵使出这指也觉天旋地转,她重伤之余,强运内力自是不大好过,扶着门边缓了许久,说道:“我干什么?倒是你想干什么!”见陆无樊不答,她又笑道:“你不说那我猜猜看,你想以我为质去换你那独眼朋友,是也不是?”
陆无樊脸色立变,萧冰婵更知自己猜得没错,又道:“方才瞧见县城时,我便觉你呼吸心跳陡然加快,再看你神情就知你心怀不轨。嘿嘿,虽你这次用了些心思不似先前傻乎乎逞强,可跟我作对还太嫩了些。”陆无樊见她一脸得意之色,暗叹自己终是棋差一招,懊恼无比。其是若他一直对萧冰婵冷眼相待、恶语相加倒还好,可他一路行事不免做作,怎不叫萧冰婵起疑。
眼见陆无樊气鼓鼓的模样,萧冰婵更是高兴,得意道:“现下你能用些脑子,倒更有意思了。且瞧你能不能逃出我的笼中去。”说罢推开房门唤来店家,赏了一定银子叫他拿着自己的剑去南京城报信,而后勉力走到床边卧下,笑对陆无樊道:“你就好好替我守门吧。”而后自顾自闭目养神。陆无樊虽气,却也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萧冰婵手下数人匆匆赶来。众人扶着她坐到香车中,她叫人解了陆无樊的穴道,让他也坐进车里。一个伤后倦乏,一个满心怨气,二人一路自然无话。天黑后一行人方进南京城,待到别院门前,萧冰婵便叫陆无樊牵了霜月进去,又对他道:“这次你多少有些功劳,你那独眼朋友我保他好吃好喝就是了。”说罢放下车帘,欣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