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归来(三)
“不可以!”赵老太太不假思索地说,就看到满屋子的男人都看着她,她顿时有点慌:“阿蛮还未成家,这些嫁妆放到他手中也是无用,不如……”赵蛮的娘家里原先是做银饰的,后来家道中落,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嫁妆里有不少精致的银饰,她当年费了些嘴皮子才弄到手的。
“不如由你保管?”赵蛮笑吟吟地接过话:“保管到你头上吗?”他看着她戴在发髻间的银簪和手上戴着的银镯。
老太爷们一下子反应过来看向她,好家伙,这是把原配的嫁妆都私吞了啊。
本还想着息事宁人主张家和万事兴的老太爷们都放弃了,这一家子偏心偏到天边的人,是不会对自己的长子安排好婚事的。还不如分出去,孩子说不定能过上安稳日子。
留在这个家里,是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七年前的事情就是个教训。
眼看着事情的形势越来越不利,赵老太太想说嫁妆都被老头子前些年看病应急用掉了,老子生病治病花钱,赵蛮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讨要回来吧。
刚想开口就被赵二太爷瞪了:“你出去,我不想听你说话。”
“族长——”赵老太看向一边的族长,没成想族长也对他说:“你出去。”
听到这个老太婆尖利的声音就烦。
“照我说把家产分作三份,一份你们两个老的留着,另外两份两个儿子各一份,阿蛮娘的嫁妆归阿蛮,很简单的事情。”
不,不简单,赵聪在门外摇头,却不敢说话。
赵蛮为什么要回来!他为什么不战死沙场!家里还能拿份体恤金。
可是老天有眼,不会实现他恶毒的愿望。
“我觉得这法子好,村里大多数都是这么分的。”另一个老太爷抿着胡子点头。
“不行……”没等老太太和赵聪喊出来,二人直接被拎了出去。
她想反抗,一用力边上就有婆子掐她胳膊,一个白眼瞪过去,发现是族长家的几个儿媳妇。村上的妇人少有在家闲着嗑瓜子的,都是干农活的,有一把子力气,被她们半拉半拽的拖到另一个房间,族长夫人正等着她。
“你不是我们村土生土长的人,多的我不愿和你多说,”族长夫人不是只有一个名头,手中是有实权的,村里大妇都听她的话,年轻的小媳妇没一个不怕她的。“你当年是怎么进的门你自己心里清楚,过门后待阿蛮如何你心里也有数。”
“我……”赵老太太想开口,边上的妇人不用看上头脸色就直接捂住她的嘴。
“后娘是娘,后娘没有错,村东面的老李家的就是个好媳妇,可我一向看不惯那些在家里兴风作浪、哄得男人磋磨孩子的后娘,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做了后娘不干人事的,知道吗,我看不惯你很久了。”
要不怎么说赵聪是个银样蜡枪头,自己老娘被人指着鼻子骂,他迫于周围几个老妇人的压力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愣是没帮他娘说一句好话。
‘啧,若是赵蛮那孩子,自个儿娘被这么欺负他可不得打人,那小子跟狼似的,心里狠着呢。也就是他娘死的时候他才六岁,不然他老子能首尾俱全的续弦?’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跪着,我等会儿收拾你。”里面也快结束了,不过在那之前:“去找个匣子来,把她这身行头给我卸了,看着真碍眼。”族长夫人指着自己的儿媳妇说道。
说是儿媳妇,其实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了,动手自然不会轻柔,她看赵老婆子也不爽。
于是等到把银饰好好的规整到匣子里的时候,赵老婆子已是个发髻散漫衣裳凌乱的老太婆了。
族长夫人皱眉:“把她衣裳理理,免得等会儿老头子们出来,她哭诉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哎。”几个妇人又开始忙活。
这一顿收拾,赵老太太身上淤青是少不了的了。
里屋分家之事商议的很快,几位老太爷年事已高,不想钝刀子割肉,赵蛮舔舔后槽牙,来日方长。
待得夜幕降临,新的分家文书拟好,老太爷们都签了字。赵蛮对家里的田地农具鸡鸭猪狗都不在意,想也知道分不到多少,只看着上面写的的“归还嫁妆”眼色深了深,从怀里摸出一张信封,细细地打开后递给为他说话的赵二太爷。
老太爷接过一看,赫然是赵蛮的娘当年嫁过来时的嫁妆单子。
银镯银簪银钗、楠木箱子、布料……
和老太爷一样惊讶的是赵老头,按照古例嫁妆单子一式三份,原以为这东西早没了,没成想是被赵蛮带走了。
几个大老爷们找银饰有些尴尬,族长喊了自个儿媳妇过来。
她一看这个单子,又看了赵有才黝黑的脸。
呵。
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向老太太房间。
伶仃哐当翻箱倒柜。
“那是我的东西!”
几个妇人按下赵老太太的手:“什么你的东西,脸皮真厚。”
“你嫁过来有多少嫁妆,你心里没点数吗?赵有才给你的东西是谁的,你心里没个谱吗?”
族长夫人站在屋里看着她们收拾,“找出要的东西,别的一概不管。”
意思就是不允许她们顺任何东西,坏了赵氏家族的家风。
单子上的东西有就拿,没有就记下来,等会儿用银子补上。
核对的时候是在大堂里,众目睽睽之下,夜色渐深也堂堂正正。
几个妇人最后把那些首饰以及扔在家里墙角的所剩不多的几件完好的衣物放到楠木箱子里,郑重地给了赵蛮。
是嫁妆也是遗物。
当年风光嫁到赵家的小娘子,如今只剩下这些嫁妆,被外人知晓赵氏一族都抬不起头,谁还敢把自家的女娃子嫁过来。
“家族不幸,真是家族不幸。”
赵蛮抱着小箱子抿了抿嘴:“太爷爷,可否为我写一份断亲书。”
族长立即站了起来:“这万万不可,断亲书一写,你与赵家……”
“不,赵家于我有恩情我自是记得,这里于我,却无半点恩情。”
“孩子,当年的事……”族长的年纪很大了,七年前的事他是知道的,说不上实属无奈,可赵有才也不是罪大恶极。“当年的事,你也有错。”
“我知道,族长,太爷爷,我只是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我心里难受。”谁说赵蛮是个粗人的,这装委屈装柔弱的样子,都能以假乱真了。
起码在场的几位老太爷都相信了。
眼见着赵蛮的爹是个糊涂东西,后娘不是个好东西,弟弟不是个东西,赵蛮苦苦维持着兄弟之情父子之义有何用?一家三口根本就没把他当自家人。
他一回来,都没人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累不累,是不是很辛苦,战场上厮杀,可有留下病痛?一句都没有。
只会在那边敲烟杆,讽刺地说:“你倒是回来了。”
“写吧,”赵二太爷说话了:“强扭的瓜不甜,要走的人留不住,族长,赵蛮和有才家的缘分尽了,在七年前就尽了。”
七年前,赵蛮就对这个家不抱一丝希望了,能给他温暖的,这世上只有两人,却从来不是他的家人。一个人,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赵有才是个浑人,不想分别的东西给他的长子,直接丢给赵蛮十两银子。
嘴里还说着那些布料不是什么好料子,放着也是被虫蛀,他是他爹用了儿子的布料怎么了……
几位老太爷又气上了。
原本对赵蛮说的断亲有三分不满,也被赵有才磨得一分不剩。
赵老太太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成想族长夫人走的时候把她带走了。
“赵氏年纪大了行事昏庸,罚在宗祠里跪一晚上醒醒脑!不许任何人探望,婆子在外头看着她,什么都不要给她吃!”
族长觉得自己媳妇的主意对,也为了把她的气顺了免得回去折磨他,就发话:“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三个人都给我跪着去。”
三个人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就在老太爷们的呵斥关怀中赵蛮接过了他的家产。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分家文书和断亲书。
赵二太爷心软,问他:“要不在太爷爷家住着,村里明天再找个地方给你。”
村里空着的屋子是有的,不过有些残破,得好好修修,不然没法住人。
对于赵蛮来说,赵家的房子田地还没有手上的箱子重要。
“不,太爷爷,我有我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