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归来(二)
赵家村最近出了一个大消息。
随军出征的赵蛮回来了。
村里很多人都没想到,上了战场的人还能活着回来。
包括村西面的赵家。
“你倒是回来了。”老赵把烟杆敲得当当响。
赵蛮看着这个已见老相的人,发出一声嗤笑。“是,你没想到吧。”
“畜生,有你这么跟自己老子讲话的吗?”
“我老子?从你娶了这个女人开始,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说着看向边上那个脸色闪过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人:“倒是你,气色不错啊。”
用着他娘留下来的东西,吃好喝好,气色能不好吗?
她不自然的抿了抿嘴,随即笑着拍了一下老赵的肩膀:“孩子回来是好事,你做什么黑脸,阿蛮这几年过得不容易,咱们该对他好点。”该死的,他怎么活着回来了。
“他不气死他老子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哪那么容易被气死,”看着老头子又吹胡子瞪眼,他心里爽快了不少。
“不孝子,畜生……”
赵蛮没耐心听赵老头像个娘们儿似的骂骂咧咧,转身找着后院走。
说来也是讽刺,按照老赵从前的性子,看到他回来早挥着烟杆冲过来揍人了,这会儿只会坐在那里叭叭叭的骂人。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老赵他老了。
老了……
呵。
老了好。
不管他老没老,他赵蛮都已不再是当年被人追着打的少年。
欠了他的欺负他的,他会自己,一一拿回来。
不过眼下重要的……
他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推开门,果不其然里面邋遢一片,脏衣服扔了一地,他没说话,走到另外一间房间前面。
钱家老太太在前头后知后觉,待想起什么追到这里,就看到赵蛮站在他娘以前的房间前:“阿蛮。”
赵蛮没理她,推开门,迎面而来的灰尘和木屑的气味,还有一股像是混合了泥土树皮木头的腐朽味道,唯独一点人的气息也没有,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居住和打扫。墙边的桌子少了一只脚,桌面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本是白色的窗纸如今破碎不堪,蜘蛛结的网从桌上延伸到桌下,那张昔日精致温暖的木床,已被老鼠虫蚁啃得坑坑洼洼。
“你是谁,站在我家柴房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赵蛮转身一看,是他那个好弟弟赵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赵老太太眼前一黑暗道不好。
就见赵蛮瞬间黑了脸,冷飕飕的问她:“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更像是存放旧物的库房。
什么不要的东西都往里面塞。
久而久之外人见到的就是整洁的赵家,和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的赵老太太。
哦赵老太太年纪并不大,毕竟没了原配,赵老头当年怎么可能找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作续弦,自然是怎么年轻美貌怎么来。
不过看着赵老太脸上厚实的香粉,反正也不年轻就是了。
(其实也不是很老,五十来岁,但是看她不顺眼,就把她叫老了)
说是老太太也不埋汰她。
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再多的美化都是徒劳无功,惹人发笑。
本想过几日再办的事,赵蛮此时一刻都不想等了。他毫不留恋的朝外头走,隐约听到身后赵聪天真地问他娘,外头那匹老马是谁的?
老太太有不好的预感,没回答儿子的话直接找老头子去了。
再怎么说老头子是他爹,当儿子的能不听老子的话不成?
赵蛮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会呵呵,他什么时候听过?
村长家
年迈的村长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愣了片刻。
直到赵蛮讽刺地喊他村长,他才回过神:“你是,赵蛮?”
“是我。”赵蛮看着村长身后的青砖瓦房,不错嘛,这房子是村里最好的。
村长不知道他来的用意,只得斟酌着开口:“听到你平安回来的消息,你娘泉下有知也放心了,村长为你高兴,你今日来有何事?”看着他脸上的疤,带着凶戾之气,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他听到赵蛮凉飕飕的说了两个字:“分家。”
“不孝子,”老爷子拍着桌子,堂屋里坐着赵家辈分极高的几位太爷,村长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赵老头发飙:“父母在不分家,我还没死呢。”
赵蛮对他的发飙毫不在意:“不分家也行,太爷爷,我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只想有个能住的地方。”
“这是你说的,家里哪里不能给你住?”他就说嘛,赵蛮这个小子,哪怕打仗回来了也还是个拎(不)得清的毛头小子。
“哦?可是我的房间现在是弟弟在住,我娘的房间变成了柴房,你的意思,是让我住柴房?”赵蛮最讨厌这种耍嘴皮子的场面,照他说,不听话就揍一顿,一顿不够,那就两顿。
眼前这几个老头子,他一拳就能放倒。
相比于他的“磨刀霍霍”,老一辈都是讲究脸面的人,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就不好看了。
“赵有才,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长子的吗?”太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的心是偏到胳膊肘了吗?”
“这不是孩子大了……”老太太感觉形势不妙想开口。
“你住嘴,家族的大事轮得到你说话?”赵家村是个守旧的村子,在老一辈的心中,妇孺是没有资格进祖庙的。
一个瘦削的老太爷看着赵蛮眼里闪过的狠厉,心下叹气:赵有才这个蠢货,有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不珍惜,跑去疼那个小儿子。嗤,那个小子都快及冠了还离不开娘,什么事情都要娘做主,能有什么出息?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他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可怜赵蛮小小年纪没了娘,在后娘手底下磋磨讨生活,如今就为这孩子做最后一件事吧。
“都听我说,”待几位老兄弟安静下来,赵二太爷清了清嗓子:“有才啊,我问你,你还要这个儿子吗?”
“当然,他还要给我养老送终呢。”放着一个成年的儿子不要,他傻吗?
“哦?既如此,你愿意给他多少家产?”老爷子眼里闪着精光。
“我还没……”
“我知道你还好好的活着,不然我今日看到的是鬼吗?”赵二太爷瞥了一眼门外偷听的赵聪:“可是我说的也是实话,两个儿子,家产总要平分的。你就说你愿意分他多少家产?我们这会儿不是要你们分家,只想听听你的想法。”
边上的老太爷们隐约意会了他的意思,这会儿都默不作声地等着赵有才回答。
一下子被族长村长盯着看,赵有才紧张的出了一脑门汗。
他想着这不孝子既然回来了,瞧着样子不像是有什么大出息,但是下地干活总归是老把式,给口饭吃家里多个劳动力他不香吗?
怎么就扯到分家产上去了?
边上的赵老太太想说话又不敢说。
门外的赵聪就不一样了,他到底还年轻,就没忍住跳了出来:“我家的家产自然都是我的,他是谁一来就跟我分家产?莫不是老爹你的私生子?”
“混账,”没等到赵有才吭声,几个老太爷瞬间上了火气,直接开骂:“你们家就这个规矩吗?有才家的你怎么教的孩子!”
“阿蛮去军营的时候他也十岁了,怎么连自个儿大哥都不认得吗!”
赵二太爷默默补刀:“只怕他在家的时候,这个弟弟就没把他放过眼里。”
“赵有才,是这样吗?”
面对老太爷们的咄咄逼人,赵有才有心想为自己正名,可是现实就摆在眼前,柴房里四处飘荡着的蜘蛛丝无一不在编织着赵蛮幼时受到的“偏爱”。
“看来也不能指望他这个后娘能为他找个多么好的媳妇。”
赵蛮此时真想为二老太爷点赞,太给力了,说的话都一针见血,这不,钱老太太的脸色又青了。
她会为他找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作媳妇,这话对比柴房满屋的灰尘木屑,怎么都没有可信度。
思来想去,“你想要什么?”赵有才顺了会儿气,哑着嗓子问。
或许是他的错觉,这个儿子回来,是来报复讨债的。
那把他分出去了,日子才会重回安宁。
“我应得的家产和我娘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