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血案(六)
稳婆指着跪着的恒娘子:“我记得的就是她,她那会儿胎位有些不正,我废了好大得劲帮她生下孩子,后来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钱。”
“都过了十多年了,物是人非,你如何还能记得眼前之人就是你帮忙接生之人呢?”
“老婆子记得,那个时候我看到她的耳后有一点红痣。”
知县听得正起劲,就差一盘瓜子了:“仅凭一点红痣可不能证明。”
接生婆想了想,“当年那孩子的背心有一块圆形的胎记,嫣红色的,我当时还觉得这孩子会长,胎记恰好在背上,穿上衣服谁也看不到。”
知县朝边上的衙役使了个颜色。
衙役们上前欲要检查远遥的背心。
‘幸好古代的医术不发达,不然如果去点痣了或者拉皮了,这胎记不就找不到了么。’陈晓棉完全没有大姑娘家将要看到男子上半身身体的忸怩,‘不过别说,这远遥长得像他娘,颜值确实不错,身材,’她看到了结实的小麦色后背:‘也很不错。’
刚要继续往下看,眼前突然一暗。
“哪个人敢暗算小爷我?”她拍着覆在眼睛上的大手:“给本姑娘起开。”
边上围观的人看着想笑,从里头出来走到陈晓棉边上的裴律有些笑不出来,‘这姑娘心真大,一点都不避讳,看看周围哪有像她这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无奈地遮住她的眼睛带着她往外围走。
反正审案也没他的事了。
陈晓棉感受到这人的小心翼翼,拉她的动作都是轻轻的,再加上在县衙门口没歹人放肆就顺着他往边上走了两步。
“可以把手拿下来了吧。”
裴律听闻放下了手,长长的睫毛之下是她的秋水明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他承认眼前之人,长得平平无奇,唯有那双秋水双眸,顾盼流转间宛如一缕云开雾散后的月光。
陈晓棉若是知道。
‘我谢谢你。’
“你怎么出来了?”
“没我的事了,倒是你,怎么不看着铺子跑这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晓棉啧啧摇头:“铺子呢,你看,或者不看,它就在那里,不蹦不跑;”然后朝着衙门的方向昂了昂头:“热闹,你瞧或者不瞧,它就在那里,一会儿就跑,瞧了那就是赚到。”
“你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打从他第一次见她,他就知道,这姑娘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
另一头——
啪——“肃静”待众人安静下来,知县接着问话:“经衙役查看,远遥的背上确实有红色胎记。恒娘子,你与庞飞虎之间到底是何关系,速速说来。”
她不说话,周围开始有了嘘声,知县不耐烦的瞪了过去,围观吃瓜子,不,站门口看案的百姓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寂静无声,知县也不催促,就看着堂下跪着的众人,直到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
“我原是并县人,和他在一个村子里出生长大。我自小长得好,爹娘早早地把我许给了村长家的小儿子。没成想后来天灾之下村子的人差点都活不下去,无奈之下我跟着出来谋生路。”她看向钱晓曼:“其实我一开始与庞飞虎并无接触,我知晓他一心想做钱老爷的上门女婿,哪有心思顾着我这个同乡来的村姑。而我也扮丑在怡红院找了个洒扫的活计。”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我会找一个老实的男人托付终生,而他,我听闻他的长女已经会走路了,有一回我出来置办东西的时候恰好碰到他,他衣裳整洁与多年前的瘦黑模样大不相同了。”
“后来呢,你们是怎么遇上的?”问的人是钱晓曼。
“后来的一天,他为了一桩生意请人吃酒,那人喝多了跟他划拳,拉扯之下酒菜泼到了他的衣袖,龟公叫我带他去换衣裳,他听出了我的口音,认出了我。”
一个是家里说一不二的有钱小姐,一个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弱女子。
她十分消瘦,骨架娇小,水腰盈盈一握,仿佛一折就会折断似的。
一想到自家的夫人生完女儿之后迟迟恢复不了身材,再看到眼前之人的纤弱模样,他怎能不动心?
由于她没有卖身,所以他带她出来并不麻烦。
他为她在青石巷买了一个小院子,为了不引人注目没请丫鬟婆子(其实是他太抠门)。恒娘子贪恋他结实有力的怀抱,贪恋他满眼都是她的温暖。
他们一点点的靠近,在盛夏的时候,她怀孕了。
她知道他不会娶她,也知道私生子一向为世人不耻,可是看到他得知她有喜时的欣喜若狂,她又犹豫了。
在他的期盼和她的焦虑中,腹中的孩子渐渐长大,她知道,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再后来,她带着儿子进了钱家,成了钱家的厨娘。
“恒娘,快了,你再等等,”那人对她说:“我会给你和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大堂上,恒娘子第一次笑出声:“说什么名分,不过是一个妾和庶子罢了,我遮遮掩掩地过了这么多年,就想成为他的妾室吗?”她笑着笑着哭了。
“他是我钱家的女婿,他的孩子都冠上了钱氏。”钱晓曼看着她:“他生是我钱家的人,死了也是我钱家的鬼。”
“是啊,”恒娘子也不知是对钱晓曼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这十几年在图什么呢?图他会与你和离然后明媒正娶的娶我吗?”
“呵,你做梦,他这般看重钱财,怎会放弃一切与你相拥?”
最了解男人的,是他的枕边人。
钱晓曼说的一点都没错。
庞飞虎既想要一个冠上他姓的儿子,又想要娇妻美妾双双把家还。
他在做春秋大梦。
案子到这里逐渐明朗,最有可能杀害庞飞虎的,一是恒娘子,二是钱晓曼,然这两个女子是如何将一个比她们身形大上许多的胖子杀害的呢?
或许在她们的背后,还有默默无名的“田螺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