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当面谎
圣洇流不管她,轻易将之按在膝上。
燕潮被摆伏在他膝上,强装镇定,“你若捏了几分旧情,便以为朕对你有愧,不忍诛杀,那便错了。”
燕潮狠话刚放完,臀上便一痛。
她忍不住喊痛,眼里眨了泪出来,“你敢打我!”
燕潮被打了一下就若被扇了一巴掌,伤心委屈不忿不平,奋力挣又挣不开,只能掐圣洇流腿上的肉。
还没等掐几下解气便又被打了一下。
“圣洇流你疯了!你该死,朕不该纵容你,来紫川的时候,进宫的时候就该杀了!”
“是。”圣洇流附和,顺着道:“还有那共枕的三月, 还有临别的那一夜,你多的是机会,还真是可惜。”
讥刺之语听在耳中,进了心里。
燕潮伏在他膝头,自己擦眼泪,反正圣洇流看不见,慢慢地,手向榻边摸去。
那里的暗格,有一柄匕首。
从这个角度,顺势而为,将匕首顺足背插入地,圣洇流便是活,也只能做一辈子的瘸腿皇帝了。
顺势起身反肘,杀了他,非难事。
暗格开。
又一痛。
燕潮咬咬牙,手持匕首。
“陛下。”
这时候怎的有人?!
燕潮一惊差点让与匕首落到地上。
圣洇流朝她看,她默不作声藏了,含怒瞪回他。
“陛下,昙雪君求见。”
“不许见!”圣洇流竟出声,又手下丝毫不慢地一拍。
燕潮肉痛头痛,拼命忍呻吟。
“陛下?”侍人奇怪,有别人么?
哪位侍君在伴驾?
“贵君。”侍人行礼退下。
帘外映了人影,正是昙雪清姿。
他在帘外行礼,“陛下。”
他不见人应,思虑前后,便要揭开帘。
“便在帘外禀。”该死的圣洇流不让她起来…她又拾起匕首。
打吧,打她一下,划你一刀!
看谁能忍!
“臣来恭贺陛下封凤君定名份,此乃万千之喜。”
“有心了……嗯…贵君请回,更深露重…重,别误了身子。”
圣洇流瞪她,唇语是:“你敢闲叙这许多?”
燕潮还偏就置上了气,越发亲昵道:“便是凤君正位中宫,朕亦不会冷待旧人。”
“……昙卿…卿,好自保…重,朕,朕过几回便…”
“陛下是怎么了?”昙雪君担忧着道:“可是须臣唤太医?”
“不劳昙卿。朕自会服药,且回罢。”
昙雪君狐疑地退了。
燕潮再忍不住,回身狠狠咬上圣洇流手。
让你打!让你以后都没手!
“朕后来可没再说话,是燕皇一直磨磨蹭蹭不让臣下退避。”圣洇流未抽回手,任鲜血流,另一片手为燕潮披上外衫。
“难道,想让臣侍知道,朕更是你的旧人?”
燕潮松口,圣洇流的每一句话于她都是折磨。
圣洇流用未流血的手描摹她的容颜,满是眷恋,又满是恨怒。
汪洋海流,一半滚烫,一半成霜。
他还是不忍,所以未制住她拿匕首。
她也不忍,所以未曾刺进。
幽幽叹了,将人抱在怀里,“怎么始终舍不得。”
若彼此都能狠下一点心。
就一点儿,就没有这折磨情思了。
也许,就能解脱吧。
“和朕回去。”圣洇流论着燕潮从未想过的事,那不仅疯狂,更是无稽。
“去告令天下,册剑属国,不配与同凤凰相姻。”
“嫁给朕。”圣洇流无比认真,“你早就嫁给朕了,我们,才是结发夫妻。”
“夜落疏雨袭冷窗,龙涎香缠沉木将。”
“醉卧象牙枕金销,唯呓祁山两人帐。”
圣洇流握住她的手,“你是朕元妻。”
燕潮若不动容便是装的,可她连装也装不出了。
只能摇头。
再摇头。
圣洇流眼里流火消去,只有余烬死灰。
“师姐!师姐呢?”
“拦什么拦!没见过本姑娘么!”
今夜怎么这么多人!
“灵一,”燕潮声音严厉,“夜已深了,何故至此。”
陶灵一听到燕潮含了火气,不忿火气扔她身上,但也只能服软,软声求着,“师姐,灵一有要事。”
“朕亦有要务,你改日再来。”
陶灵一不敢置信,这也太干脆了吧!
“不,你今晚便要听我说!”陶灵一看看左右,搬了个锦凳来对着垂帷,“不然,我才不走。”
圣洇流杀意毕见,不满尤甚。
燕潮对这等人妥协至此,却对他这个态度。
“让她快滚。”圣洇流启唇。
燕潮忙捂了他嘴。
转头沉音道:“灵一,去偏殿等吧。”
陶灵一得了转寰犹不知足,抱怨着,“政务政务,就那么爱政务…偏殿就偏殿!”
圣洇流不知怎的,耳力好得令人发指,又听了个干净,脸色臭得可以。
燕潮兀自找外裳,这寝衣必得换下才是。
圣洇流瞧着那隐约还红着的臀,心猿意马。
又想到刚刚燕潮的哭音,更忍不住狂性大发。
人是后知后觉的。
当时冲冠怒,怒火烧了欲火,而今…
他帮着燕潮换了寝衣,重选了件素白暗印玉兰花的衣裙。
燕潮又没发觉,她在圣洇流面前,换衣沐浴竟都化了寻常,并无回避的意识了。
而,圣洇流为她选衣取衣,又何尝不是习惯常行?
朝阙宫里,她当年的爱物,繁繁总总本是不记得的,六年来看来忆,哪一件都是她身上穿的,手上掷的,发上簪的…熟忆无匹。
燕潮只奇怪圣洇流一下变得温和顺从了。
不想圣洇流为她穿完衣,将那婚服的寝衣叠上一叠就揣进了袖里!
燕潮简直要吓掉下巴。
一国之君的袖子里藏女子的寝衣?!
圣洇流还恶狠狠回她,“这个,朕没收了。”
这种婚时才有的嘉礼吉意,上官晞不配,只有他圣洇流才配。
燕潮抚额无力,只能随他去。
虽然又是淡得无疾而终,但气氛不再戒备警然,反而有种相守的默契来。
“师姐!”陶灵一又进殿来,“有件要紧事呢。”
燕潮忍着头痛,“你说。”
“圣国皇帝…”陶灵一垂眸含喜,抬首是一个大大笑颜,光芒灿烂。“圣皇要求娶的燕女,是我!”
虽对面无人,但那样欣喜声息,跃跃地,跳得人心一惊。
帘帷后两人俱是一震。
圣洇流向床榻深处,震惊于陶灵一之无耻,是暴怒镇压的沉肃。
燕潮则是忧。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灵一就认了这件事?圣洇流不该如此布局的呀。
燕潮心里疑惑,向前一步,拨开帘帷。
“师姐师姐!”灵一立马上前,亲昵地拉着燕潮手臂,“你便成全我吧。”
燕潮:“……” 不知所以。
圣洇流:“……”怒不可遏。
燕潮道:“圣皇所言,是在经年前与之有过情缘的,你…”
陶灵一辨道:“我在几年前偷跑下山,正好遇见了圣皇。”
“我与他一见倾心,非君不可!”
燕潮摇头,“那是几年呢?”
陶灵一丝毫不慌,撒娇道:“师姐,我不记得了嘛。”
“既是一见倾心,非君不可,能不记得?”燕潮质问。
陶灵一呛一下,半响道:“师姐,你不愿我嫁往圣国?”
燕潮还未说话,又听灵一道:
“师姐我与你相伴多年,我是最喜欢你的,燕国又没有公主,我若去圣,必是你的助力啊!”
燕潮头疼得更后害,“圣洇流其人深不可测,心机城府,连我都掌控不了全部,你敢?”
“你还是…”
陶灵一打断她,“圣郎甚好,待我甚好!”
燕潮换个角度,“可他要找的是经年前的‘燕女’。”
“一朝梦醒,觉你骗他,你又当如何?!”
陶灵一觉得燕潮咄咄逼人,成心不想她得好前程。
她心中不悦,但有求于人,又不敢多甩脸色,只讨好道:“那便要师姐相助了。”
“什么?”燕潮皱了眉。
陶灵—-副了然的神色道:“师姐不必装傻,我都猜到了。”
两人都压了眉,凝出利光。
陶灵一笑道:“燕女定是师姐的部下!”
燕潮:“……”吓一跳。
圣洇流:“……”抬举她了。
“所以,”陶灵一陡然凶狠,“便请师姐杀之。”
燕潮眉心一跳,“为何?”
“杀了她,便死无对证,日久天长,圣皇便是而后知我不是她,也不会忍心薄我的。”
“况且,作为师姐的部下胆敢与敌有情,还可能怀了子嗣,必不忠诚,有何可留?”
“那个似有似非的子嗣,也得除干净了!”
燕潮一时呆愣,又听陶灵一软语,“师姐,我是一直一直忠于你的,我才不会叛你。永远不会。”
又是晃她的手求着:“便允了我吧,封我为公主,赐婚圣国。”
“痴心妄想!”圣洇流恨不能出去杀了陶灵一。
恬不知耻,还想做燕国公主,圣国国后!
那分明是燕潮才配的位置!
对面扯谎,拆穿亦不色变,这人留着日后定是大患。
“你嫁不得。”燕潮抛了这么一句话。“回去吧,此事…回去吧。”
陶灵一急了,竟就跪了下来,“你不允,我不起!”
“师父,师姐她仗着是皇帝,她这么欺侮我…呜呜呜…师父!”
燕潮听得烦郁,随口骗道:“出去。”
“不允不出去!”
“朕说出去,可懂?”燕潮有意误导,放缓了语气。
陶灵一似知非知,又装懂,高兴道:“就知师姐待我最好!”
燕潮点点头算是欣慰,没管她就自去向了内室。
与灵一说话实在累极了。
“你敢许?”圣洇流眯了眼睛,“你凭什么许!”
燕潮觉得好没意思,她本就是不许的。
可圣洇流这样子,为何一开始又要去撩拨灵一?
就为了让她害怕亲眷为质么?
还是为了让她,体味背脊发凉呢?
“好!”圣洇流被陶灵一激得本就不悦,又听了燕潮对陶灵一的温和言语,婉转态度更是气得不行,“好狠的燕潮!”
“对朕狠,却狠不下心来整治身侧人!”
圣洇流目中聚起幽冷的讥嘲,“要朕娶她?妄想!”
“但朕可以纳她为妃妾,将之囿在宫宛,日夜折磨,出入囚车,蓬发垢其面!”
圣洇流说着诅咒般的话,“谁让她在六年前骗了朕,还把朕的儿子也拐走。”
“谁让她死不承认,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朕底线。”
圣洇流逼着燕潮后退,“还死不悔改,视朕如无物,便话该得这个下场!”
一声重物落地,圣洇流丢开燕潮拨开帘帐向外看。
果然看见搬锦凳的陶灵一,她正畏惧地朝他摆手。
圣洇流冷笑:“一见倾心?”
陶灵一默然垂首,再不敢抬头。
“非君不可?”
陶灵一惶急地望向里间,盼燕潮救她。
可燕潮似未听到未看到一般,好好地待在里面。
只有她与恶狼周旋。
圣洇流冷觑她,“你也配?”
“你连给朕折磨都嫌贱!”说罢,袍袖行云般出了。
陶灵一惊吓不已,“师姐…师姐就是那个燕女…”
她惊叫出声又忙自己捂了,师姐竟想让自己作替罪羊…不,师姐不是那般人……她随即否认。
但圣皇所言多半是气话。
可她若真嫁了他,圣皇必是计较师姐不从他……对她折磨冷待必是有的……
难怪师姐不允,可…可后来怎么又允了呢?
师姐又不见她……
“灵一,莫再扰我。”师姐就在里面!
竟不救她,留她与那豺狼一室共处!
“师姐你这般不在意…你还在意什么!他都要折磨我,要囚禁我…我不管!师姐你要赔我…”
“朕说了出去!”燕潮动了真怒。
陶灵一对峙般看着她,却发现燕潮目光若冰,并不容情。
一时退缩,又因心里退缩而羞恼,恨得愈深愈委屈,就满腔的痛处诉不得,现下更是痛极,又麻又冷,她抹了把眼泪掷到地上,“走就走!我永远也不回来了!”
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殿门。
不久听了一声闷哼,又是长长寂夜了。
馥姝从殿外进来,面色迟疑,“陶姑娘刚刚狠摔了一跤,竟就马上爬起来…跑了。”
燕潮如常,轻蹙了眉。
“把那衣裳给她吧。”
“什么?”馥姝陡一听还是未领意。又见燕潮略移了眼,她急道不可:“那是上古的珍羽她怎么配…”
馥姝失言,又无实在褒贬意思,澄清道:“那只能由凤凰后人才配的呀。”
燕潮却似看开,“给她吧,都向朕要了多少年了。”
此次给了她,她能死心这繁华世间,安心回山么?
显然不能。
那便让她回山,用这衣裳来聊作安慰吧。
馥姝惋惜衣裳,叹道:“世上怎就有这么些人呢。”
怎么就有人活得如此心安理得,索求自然呢?
而她的姑娘,她的陛下,现在却只能为他人,为旁人筹谋殚精。
“陛下这是…”
燕潮穿了常服,又披了披风,“左右睡不着,朕去丹辰厅。”
“馥姝陪您一起。”馥姝正要从侍人手里提灯。
燕潮却自己接了去,回身对她道:“你照看寝宫,朕又不是不回来。”
馥姝心思细腻,知道燕潮郁怀要遣,只嘱道:“夏夜露水重,陛下早回。”
燕潮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