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朝天子·丹辰试
“燕皇以屏风旧仪观我等仪态,朕以仪本所载,略略修正与册剑帝君演了一段武曲,怎么不奖反逐呢?”
圣洇流又复从前温雅,对上官晞一笑,“册剑帝君不愧为剑宗传人,承让了。”
上官晞还是横眉冷对,他做不来那等虚伪样子!
“晞哥哥,圣皇说承让,是他赢了么?”燕潮出言提醒,诸人向上首望。
帝心明晰,当殿私称,这可比之凌上诸人。
上官晞看她,皱眉道:“没有。”
这便是认了是一段武曲切磋。
圣皇朗笑,拱手,“是朕失言,还未成定局,朕言早了。”
早晚都会对你说出这话的。
他静静看上官晞,非压着他说一句。
上官晞手在颤,圣洇流分明挑衅!
“晞哥哥。”燕潮不免带了责怪嗔怒。
“圣皇言重了。”上官晞不甘不愿地吐了一句。
他是疯心妄想,这个狂徒!
这一声落,诸人都松了口气,又不免失了看热闹机会,些微失望。
苏大师中肯评价,“圣皇比册剑帝君好,总能装一些。册剑帝君…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真是稀奇。”
宸宫对两人都不满,但两害相权取之轻,圣洇流于政治一途上着实比上官晞好…真是头疼,既然母皇选了上官晞,那上官晞就不能看得过去些么?
朝堂人有朝堂的心思,总以为凤君位高,怎么也要通达政务一二,而于真正主位,燕潮所思,却只想寻个无辜人。
她的凤君不必理政治通庶务,只需在后宫摆着,让旁的别觊觎罢了。
要政务通达成圣洇流那样的做凤君,那这王朝还姓燕吗?
上官晞就是千不好万不好,可他至始至终都是听她的,从无别心,这比圣洇流那等政客不知好多少!
屏风碎散,偃狐下阶。
宇文拓立刻道:“便是武曲切磋,可伤了燕主屏风,不可就此放过,否则,于我元国并不公平。”
偃狐捡着珠子,深深看了圣洇流一眼。
圣洇流不知他意,只蹙眉回看。
“罢了,”偃狐嘘一声,“世人无眼,无福消受罢了。”
燕潮松口气,偃狐不计较就好,便道:“诺大燕国,一个屏风还是碎得起的。”
圣洇流想这神棍什么意思?他是犯了什么忌讳么?
宇文拓想法简单,就是跳转得快,害不到别人就想捡便宜,“那燕皇可否将这屏风赐本王?本王没见过,想带回元国细究。”
结果换来偃狐怒目而视:“偌大元国,连个屏风也无!若想要便去买,这些年你元国捕的吴卫工匠还不够多?连个屏风都制不出!”
说罢就命人收了个干干净净,一颗米珠都不放过。
宇文拓:“……”
燕潮问偃狐,“你没事吧?”
偃狐:“啪”地打开问试折子,“看也看了,观也观了,诸人心中有数,交篇策论糊弄吧。”
这是生她的气了。
不是他说的…不是他不生气的么……
车晓看她眼色,让人抬案布笔墨:“屏风仪试过,布笔试策论,论题是燕之政忧弊。”
宇文拓听了,“这我会写,不就是些陈词么。”
车晓又道:“第二篇赋体,议抒燕宫拱辰观。”
“第三篇绘图,测山川水利坝基及所建木构标注。”
“第四篇音律,以燕尔时代《簪殇》文学填词续曲。”
“第五篇诗词,以叙于燕地留居之心境。”
宇文拓:“……”
这不得花一天的工夫?
车晓见笔墨齐全,“一个半时辰为限,由专司批阅,而后是至尊为终判,五篇之中,有三篇须相关互通。”
宇文拓:“……”
他又不是中原人,这什么破题!
拱辰观他又没去过!
偃狐不经心地点点题面:“拱辰观在燕宫甚是显眼,想必那日让诸国御苑尽览时,已有不少人见过了吧?”
诸国是局外人,不知曲里,称赞着:“实是仙界临凡一般,甚是精绝!”
“道门玄奇,双鹤凌飞,我等可铭记一生。”
“可憾父皇含恨去,熬了九十年还未等到燕国开关…哎,可算由本王了了他的遗憾呐!”
偃狐点点头,很是欣慰这些小邦的仰望,又讽刺不知谁:“诸国能寻看妙处自是自己的机缘,而有些人,只会来回践草踏石,观一草一石而已,自不能知拱辰观了。”
宇文拓又被点到,含怒看一眼上首偃狐,一个破屏风至于么?又不是他打碎的!
也没见他挤兑圣洇流啊!
圣洇流并不觉难,提笔就写。
上官晞虽写的比圣洇流慢,但笔也未停。
宇文拓心想这不是中原人故意排挤他吧?
“元国宣帝由文明大后抚养长大,懂经史文略,音律诗赋,茶道香习,由此元国上下风气大改,无人不学汉习,更以此道谙熟者为敬…怎么,近年来平帝治下,又返祖风么?”
宇文拓不专心在答卷上,自然耳力好,反射性地看上首,偃狐早已走了,燕潮看奏疏,不曾动嘴。
“听闻慕容治国,确与宣帝许多相悖。”
他听了个准,是南席的燕国群臣,哦,偃狐又跑那儿坐着去了。
难怪。
抓耳挠腮了半日,写了个大致,绘图音律诗词他可不会…还是抄圣洇流的吧。
圣洇流未避,全写好了晾在案上。
见他抄,还贴心地摆得更工整了,由他去。
上官晞虽嗤之以鼻,不愿再看,自移案退了一尺,避之不及。
宇文拓抄着,小声道:“这的确比本王的顺口多了。”
他念一句:“拱北极于寝宫,泽后世以披福。”
念得出,想不大通名目。
文明太后是复汉礼汉书于元,可这种拗口大赋却未学,都只用简便文书的…他这都算好的,许多人汉话说的不错,可汉字一个不识啊!
又念一句:“太一流兮曦和光,凤将其羽翱四方。”
“你这写的也太平庸了。”宇文拓写不来倒感觉得出来,“念起来就平庸…”
圣洇流看他,“那你别抄。”
宇文拓嫌弃地继续抄,“总比没有好。”
又看圣洇流绘图,又看他写简字谱。
他迷惑不已,圣洇流有那么厉害?这种东西都会写?
宇文拓调动起自己对圣洇流的认识,好像说他少年时学过琴…那些图是怎么回事?
他去过涞川?
怕不是乱写… 宇文拓将信将疑。
圣洇流全写完了给他抄。
绘图果然简略,虽标注了建坝处和工程起始点,全国和细图,但依旧不符“给各司过目”的水平。
但交出去也不会丢脸了。
这就够了。
再看上官晞,才堪写到诗词,一眼瞟,以那草原望毫尖停萤的眼力,笔下正是,“缓缓骊歌休。”
真是三册破碎地的绮靡调子……
时漏过了一半,圣洇流写了个纸条团了往殿上扔。
纸团掉在陛阶上,燕潮没看见。
车晓捡起来看了收进袖中,进而禀燕潮。
燕潮看时漏,“他问编钟形制?”
“《燕典》上记得明晰…”燕潮咂摸出其中意味,“他以为朕保存不善么?”
车晓道:“各国编钟残缺并不稀奇,有些古物过于贵重也是不能演的…”
还有些,说是古物其实今物仿存,所以音不正,形制数目皆不准,也是演不出乐章的……
“小戴礼那篇形制,命乐官写给他。”燕潮随他去算了。
反正也不会演乐于殿前,他倒是出奇新巧。
早有内定的事,任旁人再夺彩冠众也是无用的。
殿中人评点声声,对圣皇表现赞叹不绝,对元摄政明目张胆的抄也睁只眼闭只眼,也都疑…圣皇给的也太痛快了!
“宸宫似乎更倾向于圣皇。”施敬文与左右言语,“陛下倾于册剑…”
“宸宫之看重,只这一试之展现,但陛下偏袒册剑上官氏却是自始至终。”
“不错,陛下独断朝纲,自不想后宫有强才迫压。”青衫林琼林苑学子又分析道:“但上者取平不取强,不危主,便是正策。”
施敬文捻须而笑,“若是一朝自然如此,可咱们大燕已有宸宫,宸宫父族…能让册剑九清山上那群求官求禄的宗室来任么?”
“施苑正以为燕国上下无力制住一个册剑宗室么?”棠棣凉凉开口,从前一语不发。
“施苑正又以为,仇恨燕氏半百载的圣国皇室比册剑宗室好么?”
施敬文呛了一声,嗫嚅:“那都是陈年旧事,是上古的误会。”
又强辩:“上官氏宗族也不见对燕有几多顺服之意。”
棠棣冷冷扫他一眼:“施苑正为琼林苑首,学子之师,切莫乱了心态,忘了身在何人之土地。”
“小棠棣,”苏太师摸他的头,“我等点评二三也是试会之例,不必这般较真,可莫全告诉右相,卖老夫个面子。”
棠棣对其太师还算敬重,缓了辞色,“棠棣绝无冒犯之意,但于国之大策,不可不慎重。”
施敬文被戳到一样,“你…你少仗着林徽是你叔父!”
棠棣看苏太师拦施敬文,觉得自己有理由深度调查一下施苑正。
他斜眼见殿中伏案的圣皇,施敬文虽非圣国人,却也是非燕国人,身世底细清查颇有难度……
“好了好了,敬文和孩子置什么气?你那群学生日日作弄你,也没见你生气,怎么到了宫里,气性还大了?这可不好…”
他自然不和琼林苑学子生气,他们不过是学子,引一二言语罢了。可棠棣是右相之侄,直接参政的…
他惊约记得这孩子在右相府负责的就是纠察…是专管查派细作的…
“哎,敬文你怎么走了?你们还不去哄哄苑正去!”
不走等着当场等着送中堂刑室么?
棠棣不急离开,仍注视殿中之人。
圣洇流丝毫不知施敬文遁走,只专注地奋笔疾书。
宇文拓看久了都乏了,抱了案打瞌睡,一肘支颐,眼睫一下一下地戳着,早就不在乎抄的是真是假了。
燕萼心疑,就下阶到其中查阅。
圣洇流照理早已写完给宇文拓抄了,怎么还在写?
而上官晞…绘图仍空,乐谱仍空,诗词写了十几首……
这实诚的不会就不会绝对不抄的君子还真是让人放心。
“宸宫下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