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颖秋在后头追着,这小孩跑太快了,人又贼。
好不容易在楼梯间转角处抓到他,林殷扒住他的手,紧抿着嘴,急促地摇摇头。
季颖秋拉过他在阶梯上缓缓坐下,轻轻抚他背,尽量将声音放轻,耐心哄着他。
林殷把头埋在双膝间,很深。
眼泪打湿了白衬衫,布料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小孩的骨骼肌肉。
季颖秋听着林殷压抑的哭声,没忍住,把他抱在怀里哄他不哭。
哪知林殷哭得更厉害了,把长久累积的委屈一下子宣泄出来。
“呜呜呜...咳,老师,我...我爷爷也没了...”
林殷环着季颖秋脖子,止不住地大哭。
那个下午,一个男人就在这儿听了一个小孩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不长不短的童年。
他和哥哥林盛从前是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在外严肃,在家里却对妻子和他的儿子很温和,四口子站在一起,就是个令人羡慕的美满家庭。
林殷是小儿子,爸爸对他是有偏爱,但也没疏忽了大儿子,从前,只要有时间,一家人就整整齐齐出去玩,当初的林盛也比现在要开怀许多。
因为是男孩子,林殷本来就没那么老实,加上父母溺爱,他更加无法无天,有时甚至闹脾气不写作业,也有爸爸妈妈好脾气地劝着,教着。
在一次去同学家玩儿后,林殷曾问爸爸,为什么别人家男孩皮闹回家后,都免不了一顿皮带炒肉丝,而爸爸却不打他。
当时,林爸只是微笑着抚摸他的头,说:“小时候被你爷爷打怕了,他是战场下退下来的老兵,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打,那时,就暗下决心,有了孩子绝对不打。”
既然爸妈不打,防止这小子长歪,出手的总是林盛,也是这样,林殷小朋友才没长成一颗歪脖子树。
为这些年明里暗里受的打,林殷心里默默给哥哥排到喜欢家里人程度的最后。
可有一天,这最后一名嚣张至极地爬至顶峰,林殷也始料未及。
那是个冬天吧,他还在家里的被窝里,就被他哥匆忙地刨了出来,粗心的哥哥没给他像妈妈那样围好围巾,甚至他的一双袜子都没穿好,刚出门就被冷风灌了一口,直喇嗓门。
等到了医院,鞋也只剩了一只,哥哥对他的埋怨好像没听见,只紧紧盯着一扇铁门上的红灯,而他还懵懵懂懂的。
时间一长,他坐不住了,开始要找妈妈,林殷拉扯着哥哥的袖子,嚷嚷:“哥哥哥哥,妈妈呢?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想回家。”
哥哥没理他,还是盯着红灯不放,林殷开始跳起脚来,嚷嚷声也更大了。
林盛突然爆发,一声怒吼:“闭嘴!”
林殷被吓在原地,愣住了。
自己默默坐回椅子上,不敢吱声,眼泪也如今天一样流啊,不过他那时都还想着告哥哥的黑状。
铁门上方的灯灭了,门开了,白褂医生让他们见家属最后一面。
林盛拉着林殷的手慢慢向前,来到两推车面前,声音沙哑地告诉林殷:“这是爸妈,现在他们......他们走了。”
林殷那时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爸爸妈妈在面前,他小小高兴了一把,趁所有人不注意掀了白布。
随后,鲜红血迹漫在眼前,慢慢延伸,好像要把他包围。
林殷怔住,白布很快被重新盖好,但那血腥的景象刻入了脑海,怎么也忘不了。
他受不了,疯狂大叫,踢开所有要来抱他的人。
一双大手摁住他,狠狠把他纳入怀里,林殷闻到熟悉的香味,由拳脚相加改为死死拽住来者后脑勺的头发。
林盛把头低低埋到弟弟的肩上,整个脸都埋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到。
那夜,兄弟俩的肩头都湿了,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冷风流窜,他们互相拥抱的手却越攒越紧。
从私家庄园匆匆赶来的林老爷子看了盖着白布的遗体,他深深闭了眼,浑浊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落。
那夜过后,林家兄弟俩跟着老爷子回了庄园。
老爷子很严肃,林殷觉得他比爸爸扳起脸来还要可怕,但老爷子对林殷也还好,除了犯错罚,其他也没过多苛责,可仅仅几次家法也让林殷至今忘不了。
也因此考试调皮犯错找家长都只敢找林盛,不敢麻烦自己的爷爷。
原本林殷以为林老爷子对哥哥也是一样,但他错了,林盛做错一点儿都被严厉苛责。
林殷曾晚上睡不着,偷偷到楼下厨房找东西吃,他路过爷爷书房,那还亮着灯,里面传出一声声板子落到皮肉上的声音。
他扒着门缝看,看见了哥哥跪在地上,身后的衣服黏着血肉。
林殷跌跌撞撞推开门,急切喊:“爷爷别打哥哥!”
林老爷子丝毫没理他,鞭子照样落下,林盛也只是皱着眉呵斥:“殷殷,回去睡觉!”
林殷没听他的话,下场就是陪着哥哥跪了半宿,掉眼泪也会挨上一鞭,但林殷知道远没有哥哥承受的疼。
自从跟林老爷子住了以后,一年来,兄弟俩就跟每天军训一样,天天挨老爷子管教,林殷发现哥哥话少了,从前喜欢的东西也不再碰了,那些哥哥丢掉的,他都替哥哥小心藏着。
季颖秋看着怀里熟睡的小孩,默默心疼着另一个拔苗生长的少年。
他要以最快速度成长,恐怕老爷子早想到了今天,可即使是理解老爷子的做法,季颖秋也不禁念叨他下手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