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雪更甚,陆无樊所骑黄马蹄下不住打滑,可萧冰婵犹不管不顾只急着赶路。二人来到一处小山村,萧冰婵连敲几家都无人应,终寻着个独居老头遂向他打听起老虎之事,陆无樊这才知她是奔着那老虎来的。
而这老人听她提起山中老虎没由的惊慌,只道老虎成了精偏爱吃人,山中猎户、往来客商不知被害了多少,村里能逃的都逃了,叫他们二人也赶紧离去。萧冰婵犹是相询这虎曾在何处伤人,那老人便跟她絮叨半晌,她知个大概,扔下些银子向老人讨了只鸡和火石,叫陆无樊提着上遂沿着山道往深处去。
傍晚时分,二人行到一处险峻谷地,萧冰婵这才停下,她环顾四周,见半坡上有个山洞心下已有计较,对陆无樊道:“你便待在这吧。”“那你呢?”陆无樊不由问。萧冰蝉道:“姑娘我走得累了要去洞中歇歇脚,午时没叫你吃饭,若是饿了吃那只鸡就是。”说罢牵上霜月径自朝山洞而去。那山洞距谷底百步远近,内里甚是宽阔足可容下一人一马,萧冰婵牵马进洞,往下一瞧,谷底情形一览无余。
陆无樊见她独个进了山洞心下气道:“你去躲风雪却叫我在这挨冻。哼!也好,正不想跟你呆在一处。”此时地上积雪数寸,他遂寻取下马鞍当作凳子,寻了一块大石后背风处而坐。他脸罩铁面具早冰得脸颊生疼,反正萧冰蝉已去便摘了丢在一旁。
好在日落之后风停雪住,可山谷雪中犹是寒气逼人,陆无樊四下扒来些尚未湿透的枯枝败叶生起火这才稍觉暖和。他枯坐无事,腹中却咕咕直响,遂把萧冰婵买来的鸡宰杀了,用钢叉穿了在火上烤起来。
雪夜皎然,四下寂静,除了油脂落在火上滋滋响声和着柴火爆裂的噼啪之声再无一点动静。陆无樊手持钢叉也发起呆来,记起日间那几个官兵的言语,见还有人争着娶萧冰婵这丫头只觉可笑,心想:“那几个人只说了两句她便割了人家的耳朵,这般狠毒的人任谁娶回去都是自讨苦吃。嘿嘿……可有你受的了。”他对萧冰蝉这“夫君”倒有些幸灾乐祸,跟着又想:“可她来寻这老虎作什么?难道是想瞧瞧未来的夫君的模样?”可见萧冰蝉行事又觉不像,忽他心下一怔:“不对!莫不是她要自己动手把那老虎除了?!”想到此处不由抬眼瞧向萧冰婵藏身之处,但见山洞处黑漆漆的不见人影跟着猛然惊醒:“这贼丫头想用我引老虎出来!”
他一念至此,顿觉脊背发凉,眼见雪中殷红一片正是方才自己杀鸡所致,生怕血腥之气会招来老虎忙捧着雪去遮盖。此时萧冰婵正伏在洞中瞧着他慌里慌张的模样,心中笑道:“这傻小子此刻才发觉么,嘿嘿……只怪这独眼大虫偏爱吃人也只能委屈委屈你啦。”
她此番正是来捕杀这独眼老虎的,归其因由便是她不想出嫁,奈何她外公却不由她,还与人订下约定。因此她就想抢先杀了那虎好叫两家都落空,此事便有回旋余地。然此事触其隐私,是以独行此事,拉来陆无樊不过是以他为饵罢了。而她此举倒真奏效,正在陆无樊忙着掩埋血迹之时,他身侧的黄马忽嘶鸣着跑去,跟着便听一声虎啸,霎时山鸣谷应,直震地树梢上积雪簌簌而下。
陆无樊大惊回身,只见一只斑斓大虎不知何时已到了六七丈外,但见那虎果是独眼,它不伏不藏反而昂首立在山石之上睨着自己。人虎对望,陆无樊一时魂儿也飞了,握着钢叉不住退步,怎奈脚跟绊在石上一下坐倒在地。
便这时,那大虎猛跳将下来,一跃三丈,四爪翻起雪花朝他急扑而来。陆无樊不及起身情急之下只得提起钢叉直捅过去,那虎倒也机敏,眼见要撞在叉上,前爪在地上按定,身子横甩出去,躲过这叉。跟着俯首弓身,长啸一声又蹿上来。陆无樊只得挺叉再刺,不料那虎却伸爪拍在叉上。那虎少说五六百斤的份量,一爪不下千斤之力,陆无樊如何抵挡的住,掌中钢叉立时脱手。 他掌中一空再无依凭,眼见血口尖牙已到身前,只觉腥风扑面,心中惨叫:“吾命休矣!”
便这时,“嗖”一只羽箭破空而来自他耳畔划过,“哧”地正中虎胸,只没至羽,跟着两箭又中虎颈。那虎立时滚在雪中不住翻腾,霎时雪花、虎血四溅,哀声震野,绝命之威亦足骇人。
陆无樊虎口余生连滚带爬忙远远退开,但见萧冰婵自山坡跃下,几个起落已跟前,她瞧着陆无樊笑道:“一个太白高徒竟吓成这样,真没出息!”陆无樊受了一场惊吓早忘了不许说话的事,气呼呼道:“敢情你在远处放冷箭。”好在此时萧冰婵心情极好只白了他一眼,张弓搭箭又在虎头上补了一箭。
头上挨了这箭那虎终不再折腾,眼见是死透了,萧冰婵喜道:“我斩了虎头拿给外公,瞧他还能说什么!”跟着提剑上前欲斩虎头为凭。她走到跟前,瞧着这硕大无朋的死虎甚觉可惜,颇有歉疚道:“若在平日我定将你擒了,再把你驯得乖乖的,可今日不得已只得取你性命了。”她正这般说着,岂料那虎忽翻身跃起,一爪拍在她肩头,登时将她摔出丈远。
萧冰婵实小看了这天地生养的猛兽,一时没有防备挨了这下,瞬时肩头染血难以动弹。而那虎头插羽箭昂首长啸,蹒跚着走向萧冰婵,似要致她死命。
陆无樊远见一惊,拾起落在地上的钢叉,可方要提叉上前,心中却忽有一念头闪过:“我何不趁此逃了,再找师傅救了虎子?”一念而至便停了脚步。可见萧冰婵萎顿在地,那老虎越来越近,他握叉的手也越攥越紧。“难道任她被虎咬死?可……可救她又有什么好!”陆无樊心中交战,眼见那嘴角淌血的大虎堪堪到了萧冰婵跟前,他终是没忍住,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奋力一叉扎进虎腹。
那虎吃痛,嘶吼着回身乱挠,又是搅得积雪翻飞。陆无樊眼前白茫一片,耳畔响着霹雳雷鸣,只觉刚叉几欲脱手,唯有用尽气力死死顶上前去。如此僵持半晌,那虎终翻到在地,再不动弹。陆无樊松了口气瘫坐雪中,忽一声长叹,倒不是叹终杀了这虎,而是叹将萧冰婵救下徒惹烦恼。他瞧向萧冰婵,但见她躺在雪中,白嫩胜雪的左肩已被虎爪撕开了四道口子正血流不止。他既已虎口救人,自然还得给萧冰婵止血,奈何身穿貂裘,只得用剑割下章可贞所赠长衫的衣角按在她肩头。
不料萧冰婵却伸手推他,眼里满是幽怨道:“你巴不得老虎咬死我,这又假惺惺的干什么!”只是她手上无力倒没推开。她方才见陆无樊一时犹豫已知其所想,也不谢陆无樊出手相救,反怨他曾有二心。陆无樊见她这时还使性子,更恼自己多事,便沉着脸不言语。萧冰婵见他一脸怨气忽又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伤处不由“诶呦”叫了一声,缓了缓又道:“不过你还算有些良心。就你这一点良心,倒也救了你那独眼朋友一命。”
陆无樊听她提到丁虎心中更气,猛然起身拔腿便走,却听萧冰婵急道:“你不管我的死活,也不管那小子死活么?”陆无樊道:“我去找师傅,自然救他出来。”萧冰婵却啐道:“呸,你在南京待这么些日子,谁来救你了?你又能找到那小子么?”陆无樊听来心中一惊,又听萧冰婵道:“没我的话,日后便没人给那小子送饭。我倒瞧瞧你是先找到他,还先饿死他。”
见她又用丁虎要挟自己,陆无樊恼怒非常,回身拾起雪中长剑,拽住她衣领,用剑抵着她喉咙喝道:“丁虎在哪?”不料萧冰婵不惧反怒道:“好啊,现下咱们异地而处啦。倒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能撬开我的嘴。”“你……你……”陆无樊也不知如何应对,萧冰婵却接着嚷道:“外公叫我嫁人,我宁死不嫁,正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好断了这无穷烦恼。”她越说越急,不想嫁倒是真话,想着自己因此落到这步田地反受陆无樊逼迫更觉委屈,竟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喊:“怎么不动手?快动手!我死了,也叫你抱憾终生。”
陆无樊见她梨花带雨,一时不知所措。踌躇再三终长叹一声,把长剑抛在一边又捡起那片衣角按在她肩头。萧冰婵见状又破涕为笑,含着泪花道:“怎么?不杀我了?就知你没这胆子!”说着右手入怀掏出个小瓷瓶想递给陆无樊可手一软掉在雪上,她哭笑嚷骂折腾一番,早没了力气,对陆无樊道:“把药给我敷上。”
陆无樊打开瓷瓶把药末倒在她创口上,可她伤可见骨、血流如注,药末倒上立时被血冲掉。陆无樊只得先把药倒在衣角上,再按住伤口,如此几次才止了血。
萧冰婵失血破多,本就白腻的小脸此时更显苍白,双唇也无血色,她渐觉神志模糊,强打精神叫陆无樊割下虎头用包袱卷了,待看着陆无樊干完终昏了过去。陆无樊费力割下虎头,转身见她昏死过去,便把虎头往她身边一扔,自己坐在马鞍上不去理她。
此时天高地阔,可他却被萧冰婵用无形的链子锁在当下,心中惆怅万千,想着她总以丁虎要挟自己,可自己又没法破解,不由长叹。他歪头瞧着萧冰婵躺在雪里动也不动地,忽而想到:“我何不把她绑了去换虎子,料她手下那些人不敢不从。”他想到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大觉可行,顿时高兴起来。
忽听萧冰婵口中呓语,陆无樊忙上前查看,但见她秀眉紧锁,浑身不住哆嗦,口中含糊着:“冷……好冷……”陆无樊知她失血太甚,加之天寒地冻,只得把她从雪上抱起来,心道:“你现下可不能死!”他抱着萧冰婵问道:“喂,你还带了别的伤药没有?”见萧冰婵只迷迷糊糊地喊着冷便想带她下山求医,可积雪漫山,心知夜里下山怕是不易,若路上她伤口崩开更是大大不妙。他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先熬过这宿再说,遂抱着萧冰婵来到山洞中。他将马上障泥取了平铺于地,把萧冰蝉安置其上,又拾来木柴生火。
洞中火焰腾腾温暖不少,可萧冰婵犹是不住打颤。陆无樊见之心急,他现下倒怕萧冰婵有什么三长两短,忙去取了些温热的虎血灌在她口中。他一番忙碌下来弄得满头大汗,可萧冰婵反而愈抖愈烈。纵然他不住添柴把火烧得老旺却仍不见其好转,无奈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倚着石壁敞开貂裘把萧冰婵裹在怀中。良久,萧冰婵才渐渐不再打颤。
陆无樊搂着萧冰婵盘算着如何用她把虎子换回来,想着自己绝不能进城,要找人带信才安全些,找人带信,那就需拿什么做信物了。还得要他们送两匹马来才方便跑。等跑得远了,再放了她。他以求万全,其间种种在脑中一一谋划,如此胡乱想着,可他这一天百里奔波,后与虎相搏,又照拂萧冰婵也乏得很,不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