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起日本,我真的有太多地方想去了。
无论是《平家纳经》中提到的严岛神社柔美的夕阳、夏目漱石为之沉醉的河内藤园的“紫藤海洋”、《源氏物语》里京都嵯峨野曲径通幽的竹林小径、《情书》取景地北海道小樽温馨浪漫的雪光之路,还是川端康成笔下富士山下伊豆箱根的芦之湖、引得三岛由纪夫凋零暴烈到极致的京都金阁寺,亦或者壮观的素有“日本第一城”美誉的战国城堡姬路城,都是我一直向往的巡礼圣地,如今机会突然摆在我的面前,我反倒不知该作何选择。
正在我陷入纠结的选择困难时,脑中没来由的想起了刘璐的话——
要是能够亲自去清水寺上面洗手祈愿,那该多好啊!
“京都,清水寺!”我脱口而出。
雏咲智子和她的翻译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转头,对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李桑……一定是为情所困……”
“别瞎说,没有的事儿!”我满脸慌张,仓皇地掩饰着。
“因为,在日本只有女生才会这么执着地去清水寺祈愿。”樱花妹已经憋不住笑意,捂着嘴轻声取笑道。
早就听闻日本新干线作为日本最高水平的工业作品以其高速、安全和准时举世闻名,当我真正置身于日本铁路系统之中时,才感受到日本铁路那变态一般的精准。
日本的虽然国土面积不算大,但所拥有的铁路线路却异常复杂。JR、地下铁、私铁等各种线路如同一条条毛线般缠绕在狭窄的版图上,从示意图上来看显得密密麻麻。令人惊讶的是,日本的火车几乎从不晚点,尤其是新干线,列车的运行时刻甚至精确到秒,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小岛国的精细和谨慎。
名古屋站作为联通日本东西的枢纽,车站都有着数不清的换乘点和站台,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但没想到的是无论是车站中竟然到处都有中文翻译,只需跟着地面上相应颜色的指示标,完全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另一个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整个车站里人流攒动,但大声说话的人极少,每个人几乎都是脚步匆忙但却安安静静,或坐在椅子上打着盹,或执著的按照极为笔直的线路排队,即便偶尔有手机铃声响起,也都会用一只手捂着话筒小声地说着,整座车站极为安静,那感觉很不真实。
出乎意料的是,新干线的速度没有我想象中的快。车厢里的显示屏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列车大约维持在180/KM的速度平稳运行着,远不如我们国家新研制的动车。
雏咲智子和翻译没人捧着本书静静地在我旁边读着,我开始执着于窗外的风景:近处的景色几乎是化为了一道黑影,飞速向后方移动着。我把眼花缭乱的视线向上提升,收入眼帘的是翠绿色的低矮丘陵和偶尔出现的一簇簇日本乡村。令人惊奇的是,尽管车外的乡村、田野到处都透露着浓浓的和式风格,但我却丝毫没有体会到身在异国他乡之感,那些或成片、或独立的低矮乡村一户建和一根根密集的电线杆一起错落着,与周围碧绿的农田、清澈的溪流营造出令人安心的闲淡氛围——这是跟日本大都市快速的生活节奏截然不同的奇妙体验,明明身在飞速行驶的列车中,但那久违了的,只在小时候才感受过的恬适和安静毫无道理的滋润着我的内心,仿佛进入了一个慢速的世界,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思维正在头脑中流动。
我曾经读过无数本描绘日本乡村的作品,也看过各种视频或是纸质的日本乡村游记,尽管他们几乎毫无二致的对日本乡村生活大加推崇,身临其中,更能体会那份回归生活本真的悠然与闲适。第一次的,我想起了自己那远在中国的山城故乡。
名古屋离京都并不算远,仅仅过了40分钟左右,雏咲智子就微笑着提醒我下车。
车门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我在车门口停住脚步,侧过身去等待身后的旅客下车。
“李哲?”雏咲智子一回头,看见仍踟蹰于车门口的我,用别扭的中文叫我的名字。
我冲她点头,然后看着窗外略微有些破旧的京都车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认真的看着一步之外的站台,迈出右脚,踏上了京都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土地。
京都,古称平安京,自恒武天皇迁都至东京奠都间的近一千一百多年里一直都是日本的国都,被川端康成成为“日本人的精神故乡”,是日本文化的起点,更是他们民族的象征。我不是日本人,可能不会对这里有着太强的共鸣感,但类比我国的十四朝古都西安,那种来自历史和文化的沧桑厚重令我深深着迷。
对我来说,京都就如同一个樱花纷落中回眸一笑的和装少女,她的美是内敛的:无论是鸭川中静静流淌的回忆,还是古朴祇园中颇具禅意的静听夜雨,真正应了陶潜那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美得不带一丝瑕疵,美得纯洁清透,她们默默的存在在我们身边,无处不在,但不易察觉,让人感叹生活也许本该如此清闲自在。同时京都的美又像是盛夏夜空绽放的花火,也是流光溢彩的:春赏粉樱,夏观花火,秋狩红枫,冬邂白雪;春华秋实、四季流转,这种美浑然天成,超越时空,仿佛能够看见川端康成笔下的千重子姐妹穿着美丽的和服在鸭川边嬉闹玩耍。
游走在京都干净整洁的街头,我感觉京都有些孤独。我甚至能够听到整座城市在全盘西化的日本社会中顽强地呐喊,用她自己那柔弱的身躯倔强地捍卫着自己古典的尊严。她仍旧是《源氏物语》中那个沉稳、厚重,极具禅意的平安京,也是《古都》中顽固地拒绝现代化的旧得甚至有些发黄的自己……
我执拗的认为,京都的孤独,就是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