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烛最讨厌两种事物。
火焰、和流泪的蜡烛。
//
翡珂跌跌撞撞跑出实验室，他思绪混乱，完全不能对当下的情况做出正确判断，血液流失让他眼前发黑，逐渐失去奔跑的力气。
见虫暂时没有追上来，他背靠着冰冷墙壁坐在地上恢复体力。
两臂断口处血流不止，他能清楚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消逝，就像指缝间的细沙，他有意挽留，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是他背叛母亲的惩罚吗？
记忆中无端浮现一双冷漠的眼。
姜烛好像还在实验室，如果是她的话，又会怎么做呢？
会叫吗？
会逃吗？
他闭上眼睛，呼吸微弱，只觉得意识变得朦胧，世界也离他远去。
快死了吧？
就算没有死，地面上的血迹也能指引虫找到这里。
他逃不掉的。
照射在翡珂眼皮上的光减弱了。
睁开眼睛，虫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咀嚼式的口器翕动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饱餐一顿。
“母亲啊……”翡珂怔怔地凝望着靠近的身影，内心痛苦悲伤到无以复加，“我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人类认为小怪物是怪物的从属，怪物则觉得小怪物被人类所庇佑，是它们可口的食粮。
他们处于夹缝，生存终是虚妄。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他想要抹去，却在下一秒想起他早已失去了双手。
预感到死亡来临。
他双目无神地小声呢喃。
“母亲啊……”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母亲——
我恨你。
“我爱你。”
咔嚓。
头被咬下，他就此失去气息。
//
研究员顺着一路的血迹找到翡珂的时候他正好被虫切断脑袋，防止怪物吃掉尸体重新进入活跃期，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用武器撞开虫，抢回了翡珂的尸体。
怪物本来就因为饥饿而奄奄一息，它们向小怪物发出信号，引诱小怪物前来寻找它们。如今虫迟迟没有进食，还因此受到人类攻击，自然失去反抗能力。
它只能静待死亡。
留下一拨人看守怪物，研究员让几个人拖着翡珂尸首分离的尸体来到实验室。
然而眼前景象出乎意料。
实验室成为一片火海。
火势从实验室内部往外蔓延，在跳动的火焰中隐隐约约能看见跪坐在火场正中心的少女。
“快，快去灭火！”
研究员大喊。
“不要过来哦。”火焰中的少女举起了手，她手中握着什么东西，碍于熊熊燃烧的火和烟雾看不清楚。
姜烛没有刻意提高音调，但那声音还是无比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她说：“我们在研究院各个地方装了炸弹，现在，退后。不然，会爆炸的。”
研究员气极。
该死！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研究员带领其他人纷纷后退，直到他们退到拐角处姜烛才允许他们停下。形势主动权不在他们手里，出于怀疑，研究员又分派了人手去检查是否有炸弹。
死死盯着燃烧的实验室，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看不见实验室内部的情况，研究员又急又气，没想到居民区的混乱会导致如今的局面，他们一直以来防备着小怪物，却又因为那样的影像对小怪物心生怜惜。
一切都是错的。
从最开始就错了。
小怪物不是人类，也不是怪物，他们畸形且扭曲，完完全全被怪物洗脑，为怪物效力。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下小怪物。
实验室内。
姜烛按下最后一个按钮，手指被高温烫到焦黑，她恍若不觉。她对这些操作不如翡珂精通，因此对照说明书操作花费了很多时间。
门在一点点合拢。
她看见那些人明白情况不对想要冲上来，却因为被她调离到很远距离而来迟一步，他们心急如焚，面目扭曲到让人心里发笑。
姜烛并不以此为乐，但她确实很想看见这些人更加悲惨，更加绝望的模样。
就如他们提着的翡珂的那颗头颅。
扔掉手中用来威慑众人的打火机，她闻到了头发烧焦的气味。
仰起头，整个实验室的玻璃容器都被打开，各种各样的怪物在火焰中痛苦嚎叫，高温融化它们的甲壳，火焰灼烧它们的皮肤，烟雾迷惑它们的视线。
这还不够。
若不是处于衰弱期，这些怪物根本不会被这场大火困住。要把它们彻底杀死，她还需要一场爆炸。
温度高达临界点，姜烛细细地喘着气，看向中间成为燃料的肉块。
爆炸过后，会有怪物被吸引过来的吧。
夜晚的噪音是怪物的指南针，将它们精准指引到人类的所在地。
这些怪物死了之后，研究院就是一块无主之地，活跃期的怪物会怎样对这块地盘掠夺，撕咬，虐杀呢？
她看不见了。
失去力气倒在地上，姜烛睁眼看着黑色烟雾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天花板，她的身体被火包围，灼热的疼痛侵袭全身。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恨的。
可是，地点不对，时间不对，立场不对。
她的一切都不对。
连这恨意也多余。
姜烛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类还是怪物。
她深爱着母亲，却并不认为人类也该死。
她该恨谁？
好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必思考，不必烦恼，任何纠纷都将被这火焰烧成灰烬。
至少在这之后，
就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吧。
她阖上了双眼。
耳边传来爆炸轰鸣。
//
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在母亲臂弯笑意憨甜，母亲轻哼摇篮曲哄她入睡。
梦外，烈火焚烧，怪物残暴施虐，所到之处惨叫不停，呼救不止。
终归一场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