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的鼓点越敲越急,冯阳地方税务局的任务在12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完成。
余下的半个月时间除了要完成上级年终的各项杂事外,征收单位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为下一年度的开门红而做打算。
这几年的稽查局基本闲着,除了象征性地配合一下市局的专项检查工作外就是呆在办公室里读书看报聊天。
任必长的主导思想就是让税收全面由税务所全面管理。
当然,税务所的工作也必须是在他的指导下进行。
好在这几年经济形势非常喜人,完成税收任务还不成问题。
王爱国为了省心省力一般不去插手征收管理方面的事,最多也就是传达传达上级文件,开会做一下总的部署工作。
余下的事都靠给了他的班子成员。
征收税款的事当然主要靠任必长来抓。
任必长不喜欢稽查局常去企业找茬,搅来搅去就会搅乱他的部署节奏和“税企关系”。
一年之中没有让稽查局更多地进入企业深查,只是隔三差五地把吴玉春叫到他的办公室安排一些绕边转的小戏象征性地唱唱。
春天对个体户搞排查主要目的就是看有没有专管员或者税务所存在人情户关系户,有没有漏管户。
夏天市稽查局下来做重点检查的时候,安排县稽查局的人员给市稽查局带带路。
如果市稽查局有没有查出企业的大问题的话,带路的人也好提前向他汇报。
用他的话说就是要站在县局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查补出的税款能不让市稽查局带走的尽量不要让他们带走,能少带的尽量让他们少带。
企业出现大的“纰漏”也好让他提前知晓为企业出谋划策,以免让冯阳的企业受到处罚和损失。
秋天的时候,任必长又把吴玉春叫去安排稽查局的稽查股到电影院旁边新建的一排小商场进行排查。
其一是给个体户核定税款,其二重中之重是要查补出租房屋户的租赁税款。
吴玉春心中觉得不痛快,稽查股也觉得有怨气。
稽查局不搞稽查而是做起专管员定税的事来。
用任必长的话说那也是检查,可这样连人都找不到的检查未免让稽查局的一伙人窝气。
领导安排的工作又不能不干。
只能忍气吞声地去做事。
四户商店,一家是今年年初才租下的。
两家商店在秋天又换了租户,原来是卖鞋的现在变成了卖化妆品。
房主说以前生意赔了,根本没挣到钱,房租费都没交,只交了一点水电费。
还有一家根本就没找到房主。
听租房的商户说今年收了年租就去了南方给儿子看孩子去了,一年也不回来。
如果他们到期愿意续租的话,到时给人家把钱汇过去就行。
这怎么查?
冯清水把实际情况向吴玉春汇报后,吴玉春转个手又把原话汇报给任必长。
任必长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他有个亲戚的女儿就在一家化妆品店当售货员。
那几家门店每年都要向房主交四五万元。
电影院那片是全县最好的商业黄金地段,寸土寸金。
如果实在找不到房主就逼着商户替户主交税,不愁户主不出来说话。
如找到户主,户主不说实话就按每年五万给他定!
用任必长的话来说就是不信一个堂堂地税局制不住几个小个体户!
说着容易做着难。
让商户替主家交税要有法可依才行。
冯清水他们知道无法可依,自然不去多费事,每天回去向吴玉春报告找不到人。
吴玉春也知道冯清水他们压根也没放在心上,也不多说,更不勉强,只是还把话传递给任必长。
任必长对着吴玉春发几句寒碜稽查局的话也没办法,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加上兴盛煤矿那边大半年过去了一点信息也没有。
对他来说就像揣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隐患。
焦虑压抑和不安搅扰着他,心情糟糕透顶。
冯清水到了这个节点每年都是忙得不亦乐乎。
李凤妍只顾商店里的事,家中过年的安排和拾掇就全交给了冯清水。
好在这几年儿子上了大学,中午饭好将就。
一天冯清水正在家中无聊看着一本闲书,单位打来了电话。
是刘有才打过来的。
刘有才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正和两个队员在外面查小商店的税呢。
刘有才一听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就编吧,现在赶快回来!”
冯清水一听就懵在那儿。
怎么刘有才会这样说?难道他已经知道稽查股没有按任必长的吩咐去租赁户那里?
他第一反应就是先给他的两个队员打电话统一口径,让他们现在也一起回局里,以免让刘有才生疑。
和一个叫何苏的队员接通电话后听上去说话很无力。
他说他现在就在局里。
冯清水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没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你们回来就知道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何苏会提前回到局里,大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说好的,有事互相联系再一起回去,他怎么现在已经在局里?
冯清水顾不上想太多,更没有时间让他去想原因去分析。
他开着局里分给他的那辆公用车直奔地税局。
这几天他们一起乘车出来。
任必长看到车不在局里听就会以为他们在外执行他的安排。
当冯清水急急忙忙赶到县局的时候,首先见到了吴玉春。
吴玉春带着责怪的口气:“清水,你们出去怎么干谁也看不到,可你们三个人为什么不一同相跟着出去?”
冯清水被说得顿时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好回话。
紧接着吴玉春说:“何苏在办公室里玩游戏让县纪委查住了,现在正在刘有才办公室里,先想好见到纪检委的领导该怎么说吧。”
冯清水一听心中也有点着慌,下意识问:“何苏是怎么说的?”
吴玉春说:“何苏说你和史青出去检查去了,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有和你们一起去。”
冯清水一听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何苏总算还够意思,没有说出大家放小差的实情。
又问吴玉春:“既然和我们没关系,那刘组长还叫我做啥?”
“何苏是你的队员,他有事,你和我当然跑不掉,走吧,上去再说吧。”说着,吴玉春就向刘有才的办公室走去。
冯清水正要跟着上去,只见另一个队员史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
冯清水赶紧把事情向史青交代了一遍,统一了口径才慢慢向刘有才的办公室走去。
还没等他走进那间屋子,就见纪检委的两个陌生人从里面走出来,看都没看他们径直朝楼下走去。
刘有才和吴玉春急急地跟往外送。
送走二位,吴玉春快步返回到稽查办公室。
冯清水正问着刚回到办公室的何苏。
何苏被吓得话都说不完整。
吴玉春进来就对冯清水说:“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出去?”
冯清水也觉得奇怪,就问何苏:“我们一块出去的,后来你又回来做啥?”
何苏战战兢兢地:“我觉得无聊,就回来办公室打个游戏解解闷,没想到县纪委就来查岗,就——”
一个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遇到这种破事难免不会心慌意乱。
就在这时,吴玉春的电话响起来。
吴玉春飞快地接起一听是任必长。
任必长在电话里问他稽查股今天是不是没有出去检查。
他回说冯清水和史青出去了,何苏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没有出去。
任必长在电话里埋怨:“稽查局正事办不了尽给局里添乱!王局长刚才给县里裴县长打电话说了,裴县长说县纪委这次检查是全市组织的检查,情况要向市纪检委汇报,在县里也不好消化,你说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捅下这么大的窟窿怎么补?”
说完不等吴玉春反应过来就气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吴玉春不由说:“何苏这次的事是麻烦了,市纪检委那里还真的不好说。”
中午回到家中,冯清水心里不是滋味。
虽说这次的事侥幸和他没有关系,但何苏一个年轻人为此背个处分就太不值了,想来想去还是在不得已之下拿起了手机。
郑小立的电话号就存在手机里,平时好长时间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
现在打过去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这个手机号。
不管是不是只能试试。
几声嘟嘟后里面传来郑小立的声音。
还没等冯清水说事就听见他说:“我现在正开会呢,下会后我再给你打过去吧。”
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尽管冯清水想说的话没有说了一个字,心里仍然感到热乎乎的。
总算是亲戚加同学,郑小立副书记的通讯录里还有他冯清水的名字。
约摸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冯清水等待下郑小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听了冯清水所说的事情后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应许。
只是不确定说:“如果是县纪检委这边还好说话,如是市纪检委就怕不好说,那样吧,我先向县纪检委这边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放下郑小立的电话还没有转过身来,刘有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清水。”
听上去和上次的电话口气有很大的改变,没有了那种颐指气使的感觉,“你能不能找个人给何苏看看那件事?”
冯清水不假思索地:“我给小立打了电话,他说交到市纪检委那边就不好说了。”
刘有才一听又说:“对呀,郑小立不一定能顶事,王局长的意见是看你能不能找个市里的关系说说。”
“市里?”冯清水想都没想就回答:“市里谁能有什么关系!局长都没有,我哪能有!”
刘有才也不绕弯:“我记得你和岩格不是打小的同学吗?是不是你给他打电话问问这件事?”
冯清水顿时才恍然想起来。
对呀,岩格不是市纪检委的副书记吗?怎么到了有事的时候就把他忘了呢?
转念一想,你刘有才不是和岩格也有交往吗?为什么碰到这种事就想到来找我?
县局是怕这件事影响到年终的考核和评定,要是仅仅为一个何苏着想,他们还不一定会这样煞费苦心呢。
他故意说:“和岩格已经多少年没有来往了,现在说话不一定比你好使。”
刘有才说:“冯清水你什么意思啊,你和他既是初中的同学,又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我算什么,只是高中一届的,哪有你们的关系近。话说到这里,这可是王局长的意思,你看着办吧!”
刘有才这样说也是自知底气不足,要不然他会不抢着去立功,不争着去显摆炫耀?
冯清水放下电话又迟疑地拿起来。
既然是为局里着想,这个电话还是要打的,不为县局也为了何苏。
和郑小立都打过了,再给岩格打个电话也不费事。
没想到岩格一听冯清水的事情没有半点推辞,直截了当说:“这件事他们下去还没有汇报回来,单位组织这次检查的目的也是为了强化组织纪律,为了给大家敲一个醒钟,纠正上班人员的不规范行为,职工只是打了打游戏的话,我想也不至于怎么处理,也不会影响到单位,你放心好了。”
冯清水听了电话心中倍爽,简直是心清气爽!
他拿起手机拔通了刘有才的电话:“老刘,我刚才给岩格打了电话,他说这次的检查省里非常重视,一旦查住就会从重处理,绝不姑息,必要的时候还会追究单位领导的责任,看起来问题是不小。”
平时咋咋呼呼的刘有才听着半晌没反应。
冯清水问:“老刘,老刘,你在听吗?”
“我听着,清水,你就没有和岩格给好好说说吗?王局长可是对你非常注重的,你一定要多和岩格求求情,若不行的话局里的领导们可以跟着你去一趟宁州登门向岩格陪陪情,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局里年终的各项考核。”
冯清水心想你们到这种时候你就知道注重我了,平时谁注重过,有哪个注重过稽查股!
又说:“那是一定,我尽最大努力向岩格求求情,让他给咱网开一面,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硬不行的话再去宁州不迟。”
又是一场虚惊!
半个月后,王爱国一班人得知何苏的事在市纪检委没有被发酵。
县纪检委打来电话对县地税局做了口头批评。
要求县地税局在以后一定要杜绝类似事情再发生,不然一定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迁就!
王爱国听后一块石头又落了地。
何苏也雨过天晴,看到了他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地税局一班人当然从内心里领了岩格一份人情。
王爱国从心里又加重了对冯清水的感激。
以前在准备提拔冯清水的时候因为何志贵从中作梗没成,这次特意向市局申请了一个副科指标把冯清水的事办了,也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找了个时间,在年前开了个短会。
让他没想到的是任必长这次又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说这次何苏的事不追究冯清水的责任已经是很不错了。
何苏是他直接管理的队员,上班时间玩游戏闯下这么大的乱子,冯清水应该负首要责任。
再说,一年来稽查股没有办成一件漂亮的税案,根本谈不上什么成绩。
他表示坚决反对。
他还说提拔干部要看绩考勤,不能凭感情用事,更不能意气用事。
上一次他是这个态度,这一次仍然是这个态度。
他说公务员任用必须按规定来,既没实绩又没特殊贡献,不符合提拔条件。
这次的事刘有才觉得总是冯清水给足了他面子没有直接说出反对的话来。
任必长“义正辞严”地这样一说,其余副局长没有一个提出非议的意见,谁会因为冯清水去和任必长树立对立关系呢?
再说任必长说得也确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公务员提拔任用标准大家心里也都是十分地清楚,可每一次的提拔和任用谁又能保证没有夹杂私货,都能严格按照规则来执行的呢?
任必长对喜欢中意的人就会说得天花乱坠,有哪个又是完全符合公务员准则要求的呢?又有谁能像今天任必长这样,毫不留情地进行否决呢。
这说明什么?
说明冯清水的人缘不行,没有维持好主要人物的关系,也说明冯清水的工作和各方面的成绩还没有达到用人“标准”。
王爱国又一次对冯清水的事不得不暂且搁置,以后慢慢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