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幽幽，房间里，窗上印着灰蒙的光影。孟越桃睁开眼睛，发愣地看着屋顶。她睡不着，又想起了在安坊的时候，那间自己睡的房也是如此般，出事前的夜晚，月光也是如这般印在床头的窗户上。
“怎么，睡不着？”一旁床铺上的孟川红柔声问着。
“是。”灰暗中，孟越桃发出冷冷的声音，她在尝试着要不要再闭上眼睛。
呼！孟川红转过身子，也心事重重，道:“南方水灾严重，没了收成，今年又需振粮。唉，那年我被爹娘送入王府，也是因天灾无粮。”
微弱的叹息声，又四下寂静。孟川红问道:“越桃，你家乡在哪里？她们都说我俩像。我家在平州远邑县赵家村，不过我本姓容。”
本姓容？闻言，孟越桃目光微变，轻声道:“我家在远邑县容家村，本姓容。幼时逃难，夜里父母遭贼人杀害，只有我一人因掉到床底睡，逃过一劫……”
孟越桃的声音沉寂了，像陷入死寂一般。
“后来你就去了无宗院？”孟川红小心翼翼地问，死寂，面对着她的还是孟越桃的沉默无言。
孟川红叹了口气:“唉，都是苦命的人。睡吧。”
过了片刻，孟越桃的耳畔响起了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孟越桃的记忆里，爹娘的面庞早已变得模糊。她已经不记得他们的什么样子，但那天晚上的恐怖却怎么都没法抹灭。
那晚，孟越桃迷迷糊糊间，茅草屋外的叮咣声、怪叫声甚是恼人。
“娘，阿娘？”迷糊间，孟越桃唤了几声。沉寂，没有人回应。
唉，这床真硬，都磕得背部疼痛，还是家里原来的床板好。没多想，孟越桃又睡了过去，这几天东奔西走的逃亡，实在是太累人了，更不用说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孟越桃伸手摸了摸，除了扎手的茅草墙，哪里还有爹娘在身边。
一蹴而起，未待起身，咣！头撞到了板子上，伸手摸，是床板。她这是在床底下呢，难怪地板磕背。平常在家睡也是这样的老毛病，不知不觉掉下床，又往里钻，直到贴着墙才安心。
她的小手往床上摸了摸，空的，没有人。
“哇～”爹娘又逃到其他地方，没有发觉自己在床底。她不禁大哭起来，胡乱穿着鞋子，往茅草屋外奔去。
血腥，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茅草屋外被火堆照亮，火苗正亢奋地窜着。不远处，几个人横七竖八奇怪地躺在地上，身下一摊黑乎乎的东西。
“他们怎么睡到外面了？”她心里嘀咕着，走向了那熟悉的两个人。
“阿爹？爹！”孟越桃边唤着，走到了另一侧，看着他的脸。血，恐怖的血，黑乎乎的沾在爹爹脸色。小手抹了抹，黑血依然黏附在爹爹脸上，手触及的僵硬冰冷。
她心里一惊，慌了神，看着旁边的娘，摇晃着她的身体，叫唤道:“娘，娘，你快醒醒！醒醒……呜呜……”
四下寂静无声，看着地上其他血肉模糊的人，她既害怕又逼着自己上前，一一叫唤着他们，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阿颜……”
微弱的声音让她一激灵，破涕而笑，忙转身跑回娘的身边。
妇人的手艰难地往怀里探了探，摸出一棵药草，它已被践踏得稀烂。
瞬间，妇人眼里的失落，脸更苍白得可怕。她的手无力垂下，目光渐渐涣散，“阿颜，快逃，往那边的大路，往人多的地方……不要停下……老天啊，也不知道我儿能活几个年头……”
“娘，我不会一个人跑，我这扶你起来。”
“走，快些走。爹娘再……”话语未说完，妇人无力地吐出一口气，幽怨地望着深远的夜空，眸子失去了光彩。
“娘，呜呜！娘……”走，快些走，这是娘说的，听娘的话。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脚高一脚底地奔走在大路上。
林中鸟的怪叫声，她摇着头、捂住耳朵不听，继续往前跑去。脚下的鞋烂了，流血了，扯下身上的衣服布条，绑着，继续往前奔跑。
呼呼！耳畔的风的声音。呼呼！自己的急促呼吸的声音。
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眼前惨白色的大路变得模糊了起来。手臂想拉扯着衣襟搽拭汗水，背部的衣服早就黏糊着汗水，紧紧贴在背上。
累，气喘吁吁，孟越桃猫着腰，四下瞧了瞧。刚才因为匆忙，现在顿生的恐惧如树林里的黑暗那般浓厚。
孟越桃卷缩在树洞里，冷，她双手抱紧自己的的身子。脚底的伤口，如同锤子一下一下的敲击在骨头上，硬生生的痛。想起刚才父母惨死的那一幕，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天空刚泛白，孟越桃被林子里的鸟兽叫声吵醒。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拄着树枝折成的拐杖，忍耐着脚下的伤痛，一步步朝着大路走去。
“这是哪里来的流民。”路边的两个妇人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寻思着，这个七岁蓬头垢面的女娃儿该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瞧见别人躲着自己，可孟越桃几岁的女娃儿能想到什么呢。水，此刻急着要找水。吃的一时半会找不到，水总是会有的。这样一想，舔着嘴唇，更是渴极了。
孟越桃混混沌沌地跟着行人入了城，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何去何从。临街的包子摊、面点摊，香气阵阵，她只觉得扁扁的肚子更加饿了。
身上没有一个铜板，只能忍着饥饿，蜷缩在街角的麻袋堆里。又累又饿又困，不知不觉，街上的叫卖声、打锣声，渐渐飘远了去，她没有力气坚持、深深地合上了眼皮。
嘭嘭！
“小鬼，醒醒！醒醒！”
一阵木棍敲击声，一个男人大喊大叫起来。
孟越桃迷糊间睁开眼睛，瞧着远处海水茫茫，目前的一个绑着头巾的壮实汉子拿着木棍站在船沿。站起身，踉跄间，瞧见了身下的麻袋，想来自己睡觉的时候跟麻袋一起运上了船。
“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船上！”
壮实汉子大声嚷嚷着。
孟越桃一个翻身，急忙跑开，跳到了码头。
“喂！小鬼！”
她几个箭步后的狂奔，身后远去的汉子吼叫声。
孟越桃一天没吃东西，加上刚才忘乎所以的狂奔，眼看着被人扔在地上的菜叶。鸡鸭吃菜叶都能饱，人应该也能生吃，想着便拾起，拍了拍尘土，往嘴里送。
“咳咳，呸！”没曾想，这菜叶涩青味太重，咽不下去。
一位灰麻布衣小贩模样的男人瞧了瞧这个咳掉菜叶的小女娃，上前问道:“小娃儿，你父母呢？”
父母？哇！孟越桃一听提及，崩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摇了摇头。
男人瞧着这满脸泪花的女娃，又问道:“没有父母了？家人呢？”
闻言，他面前的女娃仍是大哭着摇头。
唉，这可不好办。男人心里想着。最后不死心又问:“你可有去出？”
哇！女娃被这一问，哭得更伤心了。
“你跟我来吧。”男人摇了摇头，牵着衣衫褴褛的女娃儿那沾满尘土的手。
孟越桃只觉得前面这个人不似刚才船上那个人说话那么大声，便也愿意跟他走了。
她被带到一个很气派的大房子里，有人给糕点跟一碗水，放到面前。一个带着帽子的老爷在堂上问话，孟越桃知道的就答，不知道的摇摇头。后来有人把一张写了字的纸放到她面前，让她按了手掌印。
出了那个很气派的大房子后，孟越桃被带上了一辆装满大袋子的马车。那个带帽子的老爷说将她送到一个有吃穿、有玩伴的新的地方。
马车到了后，她才知道，那个新的地方、自己长大的地方是宁州安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