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哗啦啦地从墙里的管道中流过，只有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赶紧把耳朵贴了过去，听着细细的水流越落越远。最后原本就微弱的声音消失不见，整个房间再次归于寂静，只剩下男孩自己和一旁母亲轻轻的呼吸。
这是今天的第五次了，男孩在心里默数着。随后他又开始无聊了起来，躲在了自己最熟悉的墙角，看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发呆。
其实他想和母亲说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至少给这个幽闭的房间里面稍微增加些生气。可是每当他看向微弱灯光下母亲的双眼时，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哽住了，甚至有一种害怕的情愫在他的身体里蔓延，让他在角落里蜷缩得更紧了一些。
母亲的眼睛原本应该是很美的，像漆黑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又像陈列柜中最闪耀的宝石，然而如今这些神采早已不见，女人的灵魂已经在那双眸子中枯萎了，如同老朽的花园沉了积雪，一切生机都已萧索只余下一片惨白。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躯壳还没有得到掩埋。
男孩有的时候靠近她，叫她，她也没有丝毫地反应。因此更多的时候，男孩不得不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一直一直睡着睡下去，直到每天能够从这个密闭的小房间里出去放风的那一个小时再醒来。
似乎外面有了一些新的动静，男孩又立刻动了，循声摸到了一个墙角，耳朵紧紧地贴在了墙壁上。和刚才那个水流声一样，这个开门的声音也细微得很容易就被人忽视掉，后来男孩知道这是因为在墙壁里面，故意被放置了一些隔音的材料，用来防止他和他的母亲逃跑。
事实上他和他的母亲谁都没有逃跑的想法，男孩从出生开始就被一直关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是每天放风的一个小时也都不允许去外面的阳台或是眺望窗外，更别说下楼玩耍之类的了。在他的眼中，人大概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一种活法，哪怕再哭闹再绝望，人也只能这么活在漆黑的囚笼里，即使从这个囚笼离去，也只会进入下一个。
而他的母亲，从进入到这个房间里面之后已经几年了，就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就那么一直枯坐在一个便器上，左手被用手铐死死地拴在焊入墙面的铁杆，仅有右手可以活动，用来做诸如吃饭之类的简单的事。与男孩不同的是，这个女人连每天放风的时间都没有，她也从来没有提出过放风的请求，像是已经想好死在了这里。
隔着墙又传来了很模糊的“咚”的一声，像是谁又关上了外面的门。之后凝固般的寂静再次在房间里面扩散开来。男孩又变得无趣了，走回到自己的位置，期待着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又能听到什么声音。
“滴答”、“滴答”……
没过多久，安静被打破。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声音是从房间里面传来的。
男孩沿着墙壁摸索到了母亲的身边，在她的右手边上找到了一个按钮，轻轻按了一下。接着出现了厕所冲水的声音。原来这位母亲的身下便是一个便池，男孩记得外面那个男人的叮嘱，如果母亲入完厕了的话，要记得将秽物冲走，否则会臭的。
之前男孩有次忘了，闻到了臭味，给他的印象很深，所以他现在每次都记得。
忽如其来的冲水声似乎惊到了这位母亲，她身体轻微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呆滞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男孩的身上。男孩有些本能地不想与她对视，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只是这个房间实在是太小了，纵然退开到背贴着墙，母亲的手依然差不多能够到他的脸，那只手给男孩的触感如同铁杆般冰凉。
在好好抚摸一下男孩之前，毫无征兆地，母亲的手就垂了下去，随之垂下去的还有她的脸，好几年没有打理过的长发将她的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男孩却记住了母亲垂下头去前最后的那几个表情。当时的他看不懂，许久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是多么挣扎的神态啊，一边像是对这个孩子无比怜惜，想要温柔地触碰他的身子，一边又像是对这个孩子憎恶到了绝顶，恨不得马上就掐死他。温柔的时候母亲的双眼像是海洋，而充满杀意时又像永远坠不到底部的深渊。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都只是一瞬间而已。
猛然，密室的门被一下打开了，外面也是一间厕所，只是白炽灯的灯光要比他们这个小黑屋里亮堂了许多。刺眼的光芒让男孩儿连忙用手遮住眼睛，然而身后的母亲却仍然一动不动。
“吃饭了。”开门的是每天都会放男孩出来玩儿一个小时的男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此时他手中端着两个塑料大碗，胡乱盛了些炒菜汤饭，递进了房间里面。虽然不算多，但是对于女人和小孩来说，也算能够吃个七八分饱了。男孩先端了一碗放在了母亲的腿上，随后端着自己的饭碗慢慢地吃了起来。
一般来说，这个男人将饭递进来之后，是会随手将这个小门关上的，等到估摸着男孩和女人吃完，再打开门将碗筷收走。可今天不知道为何，小门就这么敞着，男人走到了一边，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这让男孩有些好奇地往外探头望，边吃边竖着耳朵听有没有其他的声音。
“踏”、“踏”……
有个人的脚步声从远及近，传入了男孩的耳中。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开门的男人在屋里只会穿着邋遢的拖鞋，而现在这个脚步声却明显清脆了许多。
男孩吃饭的手都停了下来，他把头无限地抵近小门边的墙角，这样看到的东西会更多一些。不过他不敢将头伸出小门去，那样开门的那个男人会修理他。男孩很怕疼，挨了一次打之后就再也不敢了。
“踏”、“踏”……
脚步声的主人已经来到了外边厕所的门前，只是这个角度男孩还看不到对方的脸。
而在男孩没有注意到的屋内，他的母亲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在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之后，女人确定了这是自己脑海中的某个声音，于是她忽然开始害怕，拿着碗的手不住颤抖，紧张得仿佛指甲都要将塑料盒戳个窟窿。
“踏”、“踏”、“踏”！
也就两三步，一个身影走到了男孩他们所在的小黑屋的门口。他仍然只露着下半身，男孩只能瞧见对方穿着的笔挺西装裤与新擦了油的名贵皮鞋。
这双鞋出现的瞬间，被手铐铐住的女子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她的饭盒被打翻在地，整个没入了便池之中。随后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手铐与铁杆撞得当当作响。她似乎想要叫喊，可似乎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了失声，那些悲惨的求救与哀嚎在她胸口打旋，却无法传入任何人的耳中。
女人突然的动静吓了男孩一跳，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女人已经从便器上跌落，裙摆拖在翻倒的食物上，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摸到了离门口最远的位置。可即使这样她也并没有感到安心，两只手胡乱地在墙上抓挠，似乎想要挖出一条出路来。
门外穿着皮鞋的男人蹲下了，借着小黑屋的灯光勉强能看清女人的样子，不知是出于心疼还是遗憾，他叹了口气，转而又将目光放在了男孩的身上，伸出了手去想要摸一摸男孩的头。
男孩察觉到了，转过身，倒也没有危机意识地并未躲闪。真要说起来，这个男人的手心，给他的感觉可比他母亲的要温暖许多。
即使，因为背光他终究没有看清楚男人的脸。
只是简单地摸了一下，男人便将手缩了回去，这个时候男孩发现对方左手小指上还戴着一枚造型有些奇特的戒指。戒指上镌刻着一个蛇首，然而不知是原本的做工还是后来的磨损，戒指上还有一道劈开蛇首的刻痕。
在男孩想要更加仔细地看一下时，缩在墙角的女人终于泄洪似地哭了起来，喊出了男孩这一生记忆里她为数不多地的话，冲着外面西装革履的男人。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