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顿公爵，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问格鲁导师，把擦拭好的眼镜递了过去。
他慢慢将眼镜推上鼻梁，眼珠转了好几圈，才适应突然清明的世界。
“噢我的孩子，你原来在这……”他终于对着我讲话了，“莱顿公爵，在帝国的公爵里，算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在格鲁导师的讲解里，我才弄清楚，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二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那会儿，蒙拖和帝国交战。
那是一场，足够被载入史册的大战。
这次大战，是帝国尝试向西扩张，引来的后果。
最终蒙拖战败，以割让塞尔姆郡为代价，换来了两国之间，二十年的和平。
那是蒙拖最大的郡。
占地最广，也最富庶。
塞尔姆郡当时的领主，就是莱顿大人。
蒙拖的割让，是非常彻底的。
连带莱顿本人，一并送给了帝国。
“如果是你，我的孩子，如果你是莱顿大人，你要如何自处？”格鲁导师把问题抛给了我。
“唔……”我假设了一下，然后发现，答案我可能不太敢讲。
“没事的，你大胆说，这里除了我们俩，没有别的人。”格鲁导师笑起来，似乎看见了曾经的回忆。
“是我的话……”我实话实说，“我可能会假装投诚帝国，然后给蒙拖做卧底，一个公爵卧底……够蒙拖翻身好几回了……喂你别笑啊，我说真的！”
格鲁导师笑声把屋顶的鸽子都吵醒了。
我听见翅膀扇动，‘扑棱扑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而后飞远。
“好孩子……”格鲁导师慈爱看着我，那睿智的眼睛，逐渐湿润，他告诫我，“要记住，身为刺客，不可以信任，这世上，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有些话，是不能说给人听的，谁也不能，包括我。”
“你！”我当时急了，“你怎么这样啊？不是你叫我大胆说的？”
我那瞬间，心里真有寒光闪过。
我从没想过，格鲁导师可能会出卖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我的孩子。”他还是这样劝告我。
我面上平静下来，应着说好。
实则内心不屑。
因为我知道，莉莉娅，这世上，最少有你，值得我信任终身。
我将永远是你的信徒。
“莱顿大人，当然不是卧底，他在被教皇阁下亲自接见后，便为教皇阁下的长远眼光所折服，为帝国无上的包容所倾心。
他们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他们整整洽谈了三个日夜。
期间，饭同食，睡同寝。
在帝国，这是无上尊容。
尤其在教皇阁下，破例授予他公爵荣誉后，莱顿大人更是为教皇的个人魅力所倾倒。
他对着上帝发誓，余生，都将为帝国效忠。
‘在蒙拖，绝不会允许一个信仰和和教的人从政。’
这是他亲口说出的话。”
“他那么喜欢帝国，那为什么不改信和和教呢？”我发出疑问，仍旧和信仰有关。
格鲁导师有些生气，他训斥我：“孩子，关于信仰的事情，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为自己辩解，“你知道的，格鲁导师，我没有信仰。”
我又撒谎。
“你的信仰，就是帝国。”格鲁导师真是入魔了。
不是帝国就是那伽。
“你有没有信仰不重要，但你不能拿别人的信仰开玩笑，我们每个人降落在这世上，都是受到真神指引的，你所信仰的神祇，将伴随终身，从一而终，是不可以更改的，否则，就是背弃神明，背弃了神明的人，必将为神明所背弃。”他的语气很严肃，我好像又回到了加入那伽，为帝国宣誓效忠那天。
“被神明背弃，那会怎么样呢？”我问得轻描淡写，还是没觉得世上真有神祇。
如果有，那就只能是莉莉娅你了。
我的，月光女神。
“那将会受到神明的诅咒，将会一生不幸……”格鲁导师表情惊骇极了，他告诫我，“好孩子，以后这些话，千万别再说了，被神明听到，那也是很大的过错，会招致不幸。”
他对我说完，开始念着我听不懂的祷告。
无非是求上帝宽恕那一套。
我不信这个，也就懒得管这些。
不过我似乎听到，他也替我做了祷告，祈求上帝宽恕我。
“他还年少……”
我听懂这几个字。
因此，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在帝国的二十年里，莱顿公爵自愿放弃了塞尔姆郡的领主地位，只身住进帝都，在教皇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他为人和善，乐于助人。
每每见到不平之事，都会勇敢站出来，用贵族的正义，为人们反抗邪恶。
在帝都街头，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具体说出，莱顿大人做过的好事。
他眼里没有贵族平民之分，也没有宗教信仰之分。
他所帮助过的人，有高贵亲王，也有低贱奴隶。
“甚至，在那伽，也有他帮过的人，还不少，你身边这个，就曾受过莱顿大人的恩惠。”格鲁导师指了指睡着过去的大胡子。
我扭头看去。
大胡子一半身躯趴睡在办公桌上，一半悬空，我丝毫不怀疑，他只要挪动一下，就会直接掉下去。
“呼——呼——”
我们俩都不说话的时候，大胡子的鼾声，响得格外可怕。
如雷霆轰动。
“你是说，他醉酒，放过击杀目标的事情？”我还一直以为，大胡子能来卷宗工作，是因为有什么后台，才逃过那伽处罚呢。
原来，是得到了莱顿大人的帮助。
“是的。”格鲁导师告诉我，“所以这几天，他心情都不是很好，你没有发现，他这几日饮酒的次数和数量，都远超平时吗？”
我……还真没发现。
我每次来卷宗大胡子都喝酒，这多喝一点跟少喝一点，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刚回来的时候，他看着我手上的酒，不是很开心吗？”我于人情世故一事，知之甚少。
不是格鲁导师说，我都没发现，大胡子心情不好。
“不是所有人的伤心，都会用哭来表达。”格鲁导师的话，让我陷入沉思和疑惑。
伤心的表达不一定是哭，那……
也就是说，一个人哭，未必就是伤心难过？
我一向喜欢举一反三。
按我的设想，如果那个酷似莱顿公爵的人，就是莱顿公爵本尊，那……莱顿夫人的难过，未必就是真的难过？
一个母亲，能孕育十多个孩子的母亲，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会，用疯狂酗酒的方式，来伤害腹中的孩子。
除非，她是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