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想闭眼。
打心底里的想。
于是你就闭上了眼。
2.
你想闭眼。
但你知道不能闭眼。
不过,闭眼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你就闭上了眼。
3.
你想闭眼。
但你知道着实是不能闭眼。
不过大家似乎都睡着了。
于是你就闭上了眼。
4.
你不想闭眼。
但大家都在香甜地沉睡着。
于是你就闭上了眼。
5.
你不想闭眼——
他们如同一尊尊死板的雕塑似的,肃穆也略显呆滞地立着,死死地紧合着双眼。
形态各异,或笑,或骂,或癫,但无一例外只能立着。
极少有几个——几个人,几个雕塑,脸颊上还泛有早就干凝的泪痕。
那是在哭,但无一例外,眼睛早就合上了,哭已无济于事。
自然,还有几个半眯着眼的。和你一样,昏昏欲睡,眼皮欲拒还迎地来回粘连又分开……
你知道是不能闭眼的,不然下场定和那些个雕塑一般。
坚决不能闭眼。
眼睛最终被一双无形的手所蒙覆。
6.
你不想闭眼。
于是你断然不闭。
你终于看清了,却忍不住惊呼——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是一个氤氲着雾气的温暖泥潭,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烂沼。
如果没人能清醒,这就是大家的共同腐烂之地——也是安眠之所。
所有人都在泥沼柔滑的囊裹下缓缓下沉,你也不例外。
有人被囊裹得只剩头顶,有人还露着半截身子,僵直地与之对抗着。有人沉浸在泥沼的温暖之中,有人已被这股恶臭气息熏得不停作呕。
有人将你从泥沼中拖拽出来——
他说:“我们走。”
你问:“那他们呢?”
你指着那群闭着眼,甜津津地泡着烂沼的,无法自拔的人说。
“你到底走不走?还管他们,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他,也许……说得对?
7.
泥沼之外又是什么呢?
跨过泥沼就意味着绝处逢生吗?就幸免于难吗?
你不想闭眼。
于淤泥之中挣扎,你拼命地嘶吼着,狼狈而又壮烈地嘶吼着。
直至淤泥占满了你的鼻腔,钻入你的胸肺之中,直至你只剩最后一根发丝停悬在淤泥外,你仍在嘶吼着。
人死了,吼声还在。
跌宕在空中,像你的人一样,满腔怒火地四处拍打着。
出自生命的呐喊,惊醒了许多人。
那是许许多多的人。
许多年之后,人们在这水草丰茂之地,给你竖起一块纪念碑——一位以生命搏来生命的人。
这样的纪念碑,也有许许多多块。
——那是许许多多的人。
8.
有人在叫!
你顿时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惶恐地望着周围。
是谁在叫?
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泼了水的墨画一般,渐渐化开,不留原来的一形一色。
你无端地惊恐,认为大厦将倾,却也正渐渐看清这世界本来的原貌——竟是一处泥沼。
一个人努力仰着头,将脸露出泥面。
他已呼吸不得,脸被憋得绛紫,但不知从哪来的一口气,使劲耿起脖子,倔强地,定定地看着你,凝视着你。
他肯定是想要表达什么,你能看得出来。他那不甘心的神情,在述说着他的心。
终于,他的眼眸被泥糊上——你知道——他已是这泥沼的一部分,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你也听清了,他还在四处乱碰乱撞的吼声——牵扯着他的神经的吼声,黏连着他的血丝的吼声。
这吼声没有语言,只有情感。
对泥沼无情屠杀的自然而然的愤怒,对你的愚昧而腾然升起的愤懑,对那些抱头鼠窜的人痛恨的激愤。
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恼怒。
你也无法挣扎出泥沼——也许有人能够做到,自己一人便能脱离泥沼,但那不是你。你决心要接过生命的搏击,唤醒更多的人。
那是更多更多的人。
9.
没人能再把自己置身事外,没人能再忍受自己浑噩的死亡,没人愿意再逆来顺受地接受泥沼的杀戮——
没人,没人。
你跪在纪念碑前,闭上了双眼。
祈祷着,祝福着。
身前有搏击者的陵墓,身后有众人的家园。
众人都记得,有这么一些人,吼着喊着,声嘶力竭,硬是以自己的身躯开出一条道来,埋尽了泥沼的潭底。
你也记得。
那是惊蛰,亦是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