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他人。”秦楒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致朝常子见的座位看去，他确实不在。
“玩游戏去了吧。”林致心里默默翻白眼。
“我刚刚出去在中庭看了看，他也没在那儿。”
“楼下呢？”
“这个我倒没注意，也可能去厕所了吧。”
“懒人屎尿多。算了，一会儿再说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还没等秦楒再去找他，常子见自己来找林致了。
“你找我有事？”
“啊？啊！有……有那么点小事。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刚刚碰见康泽，他说你有事找我。”
“怎么哪儿都有他……”林致小声地跟秦楒吐槽，秦楒笑而不语。
“就是想找你商量一下口语角的事，康泽跟我说你英语不错，找你出出主意，看看怎么组织筛选一下参赛人选。”
“让我筛选吗？”
“哈？你想多了。就是根据日常表现初步拟定一下人选，能不能代表学校参赛要通过英语组各位老师的评定。康泽说你英语好，让我问问你的意见，看有没有合适的选人计划。”
“排舞台剧吧。根据表现打分，按照排名拟定名单。”
“舞台剧？”
“嗯。《哈利波特》怎么样？”
“这个我不是很了解，要不你去跟徐老师说一下你的想法。”
“不去。”常子见甩下这句话转头要走。
林致急忙追上去，问：“为什么？你有这么好的想法为什么不自己去跟老师说一下？”
“不想去。”
“你要是自己不去的话，我就去跟徐老师说你有好点子，让老师亲自来问你。”林致灵机一动，这时候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原来是个如此机灵的。
常子见仿佛一下子被林致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林致见常子见有所迟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软肋，接下来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他的肋骨条子上。
“嘿呀，徐老师一定很喜欢你这个建议。可惜我这个人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转达的时候也说不出来个完整的一二三来，到时候只能是徐老师亲自来问你了。”林致眉飞色舞，添油加醋，时刻观察着常子见的表情。只见他从一开始的坚定无比逐渐开始动摇，本来舒展自然的眉毛因为林致的一番口吐莲花微微皱起，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连同他的呼吸也略微急促了些。林致敏锐地捕捉到常子见的态度转变，明白她要做的就是等这条鱼自己想明白之后主动跑进网里，然后乖乖收口。
林致得爸爸妈妈讲价真传，深谙套路，下一步，她该欲走还休了。
林致佯装惋惜，故意用十分自责的语气说道：“《哈利波特》是什么呀？我都没有看过，一会儿该怎么跟徐老师说呢？”她嘴上说着风凉话，余光里装着常子见的一动一静，走路速度像极了刚刚上岸的美人鱼。
她在跟自己打赌：赌她数到几常子见会叫住她。
一、二、三、四、五——
“等等。”
“我还以为这小子能坚持到十呢。”林致藏起自己计谋得逞的得意，假装一脸茫然地被常子见叫住，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自己去吧。”
“耶。”林致转过身激动握拳。
常子见将自己的想法同徐老师说过之后，得到徐老师的大力赞赏，让他与林致和康泽共同筹划此次舞台剧，在各班级内进行首次筛选。
“你怎么知道常子见英语好的？”刚出办公室，林致问康泽。
康泽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样。
“问你话呢！”林致看见他这一副拽成二五八万的样子就来气。
“我跟他一起去网吧打过游戏，国外的一款。”常子见开口说道，“是因为这个吗？”
“没错。子见技术真的很可以，改天记得教我你的独门绝技。你是怎么练成的……”二人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果然游戏才是男生友谊的开始。
此刻在三个人的世界里林致是如此多余。
由于林致与康泽二人对于《哈利波特》的了解全部来自于精简版少儿译本，因此实际上本次活动的主要策划人是常子见，从角色敲定、戏份分配到台词修改、服装道具，这些环节几乎由他一人承揽，林致和康泽更多的时间都在搬个马扎等候差遣。
“你有没有觉得常子见跟换了个人似的？”林致托腮，看着常子见一手翻拨厚重的英文字典，一手用铅笔写下稚嫩的英文字母，字迹干瘪如其人，不禁感慨，“很少见他这么认真。”
“你之前了解他吗？”
“不了解。”
“那又何谈是换了个人呢？”
“他回回不交作业被点名批评；好不容易交上去的作业还是抄的，被老师发现的原因是连名字都抄成别人的了；上次他当众羞辱沈之玉，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还有，他翘课去网吧打游戏被逮个正着，被勒令在家反思了半个月……他的破事我能给你说一箩筐。我记得当时一起去网吧被抓的还有你们班几个男生，咦，等等，被抓的人里边是不是还有你啊？”林致突然想起来她最早听到“康泽”这个名字不是因为沈之玉，而是在学校的批评大会上。
康泽心虚地摸摸鼻子，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天气不错。”
“是，雨下得挺大。风能把你刮走。”
“你可以多了解了解常子见。判断一个人要多留心他做什么，尤其是在那些不为人看见的时间里他在做什么。”
“你怎么跟沈之玉似的？她跟我说不要只听一个人说什么，而要关注一个人做什么。我确实关注常子见都做了些什么呀。翘课、打架、抄作业，可都是他亲自做的事，我一样也没冤枉了他。”
“说到‘做什么’，要分场合：在公众场合做什么与私下里做什么；还要看原因和影响：为什么这么做，结果会是什么。你看到的都是些摆在明面上的事。你跟他不熟，自然只能看到这些最为表面的。那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呢？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呢？这些场合他在做什么，才更值得关注。所谓‘君子慎独’，便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致觉得康泽这话说的有理，眼前的常子见她了解多少呢？沈之玉她又了解多少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别人又是怎么一副模样呢？
“康泽，林致。过来一下。”常子见招呼他俩。
“来了。”
“剧本我写的差不多了。你们俩看看想挑一个什么角色，一会去把剧本送给徐老师检查一遍。”
“我都行。”林致先开口。
“林大小姐要不要试试赫敏？”康泽向林致提议。
林致一时间不知道康泽是在揶揄她还是真心建议。
“你可以试试卢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你更像是斯莱特林的学生。”
“是吗？可是我想不到有比她更适合赫敏的人选了。你既然这么说，是心里已经想好由谁来扮演赫敏了吗？”康泽向常子见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有是有，只是……那个人演不了了。”常子见说这句话时落寞神态尽显，林致和康泽都对他突然间流露的伤感弄昏了头：这是怎么了？不是在讨论角色分配吗？这么伤感又遗憾的氛围是什么情况？
常子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起情绪，一本正经地对康泽解释道：“我个人感觉，在现有的剧本人物中，她是最适合卢娜的。她身上有卢娜最独特的影子，所有通俗世界里定义的荒诞和怪异在卢娜身上完全可以自然融合，并且顺理成章、不显刻意，这是一种天赋和本能，卢娜有她自己的世界。这一点其他人很难做到。不过，不过就她本人而言，她又不完全是卢娜，若是划分学院，相比于卢娜所在的拉文克劳，斯拉特林更像是她的归所。”
虽然讨论的对象是林致，可她全程像是个局外人。
“那赫敏呢？”康泽问常子见，“主要角色还是要谨慎考虑一下。”
“赫敏的话，高寒？或者陈婷？”
正当三人对赫敏人选犹疑不决时，徐老师出现在活动室。
“孩子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徐老师笑眯眯的样子林致见一次爱一次。
“正在确定角色人选。”
“林致，你选了谁？赫敏吗？”
“我还没选，不过常子见说我可以尝试卢娜。”
“卢娜……”徐老师思索了片刻，想找出林致与卢娜的共同点。转而却叹了一口气，像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似的，将三人用胳膊拢在一起，半蹲下来，对他们说：“好孩子，老师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声抱歉，这次的舞台剧已经不用准备了。关于代表学校前去参加比赛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了。老师知道你们为了准备这次的舞台剧花费了很多功夫，尤其是常子见，老师看到了你出色的实力和认真的态度。”
这消息对三个孩子来说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努力多时的结果瞬间付诸东流。刚刚还在关于谁是赫敏的人选而各抒己见的热烈氛围急转直下，几个孩子的茫然无措和不明所以全都写在了脸上。
林致脾气来得最快，情绪立刻上了脸。
趁局面没有陷入不可控之前，徐老师以一个深谙社会规则的成人口吻语重心长地告诉三个孩子，“机会还有很多，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们能做的只有遵从安排。这个舞台剧的想法很好，即使此次无法为选人而服务，改日也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作为特别节目在班级里呈现。孩子们，听话好吗？”
徐老师的话在孩子们中间是很具信服力的，与强硬的劝说不同，徐老师给了孩子们另外的希望。她说还有机会。她做出了承诺。
承诺的份量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们眼里比是否在比赛中获奖与是否为学校争光这些结果而言，更重。
“子见，你先回教室去吧。”
常子见走后，徐老师对林致和康泽说：“刚刚子见在这里，我没有说。其实这次在咱们年级里选出的参赛人员是你们两个和段陈安。”
“可是常子见的口语要比我们两个好很多。而且他也很有想法，老师您刚才也说过了，他能力很强。”林致为常子见感到不公。
“林致，这是英语组的老师们一起做出的决定。”徐老师的语气严厉起来，既然结果无法改变，她不希望在解释这个事情上花费更多的时间了。
康泽的手绕到林致身后，拽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若是能明白康泽的暗示，今日站在这里的恐怕就不是林致了。
她像个马戏团里的幼小老虎，不清楚人世间的规则，她唯一信任的就是驯兽师，只是她不会明白，驯兽师不过是人类世界派往自然界的卧底，而他们永远也无法回到最初的那片草原和丛林。
“老师，这不公平。”
“林致，不要胡闹。事情就这么定了。如果你还有意见，接下来的比赛你也不用参加了。康泽，带她走。”
康泽拉住林致的手腕将她拖出活动室，生怕她将场面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林致还正在气头上，即使是她最喜爱的徐老师的命令，她依然想不明白。任由康泽拽着她走出活动室。
康泽将她拉至僻静的一角，看着林致因内心愤懑而气鼓鼓的脸和郁结不平紧皱的眉眼，觉得她此刻很像一个蒸熟的千褶包子，不觉笑出声来。
“常子见估计都没你这么生气。他还说你像卢娜，真是没明白哪点像。”
林致看着康泽笑成这样，心里愈发生气，吼他：“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常子见为了这个舞台剧付出多么大的心血，如今他本可以争一争的名额，说没就没了，所有的努力一下子付诸东流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难道你不心疼他？”
“不心疼。”康泽淡定地摇摇头，“你何必这么生气。难道你觉得你可以为他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你觉得你向徐老师胡闹这么一通结果就会改变吗？没用的。”
“天底下没用的事情多了去了。再者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康泽突然觉得林致很可爱。他眼前这个气成包子的人，前几天还在和他据理力争，认为常子见是个打架逃课样样在行、学习念书回回差劲的混小子。而现在，却为了他和最尊敬的老师当场对峙，眼睛里的泪花忽闪忽闪，可就是不掉下来。
于是他决定逗逗她。
“你哭了？”康泽故意摆出一副惊讶错愕的样子。
“没有。”林致立刻将脸别过去。她的眼泪像液体珍珠般晶莹剔透，半含在眼眶里，遮住大半瞳孔，这使她看到的世界如同在露水上折射出的海市蜃楼，摇晃出虚浮幻影。她别过身垂下眼眸的一瞬间，那颗珍珠滚烫，吧嗒一声，在水泥地上开出一朵花，裹挟尘土，溅出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