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给向他发问的几个新手玩家发完信息之后，岳锋略微后退两步，拉开自己和同伴们之间的距离，也拉开自己和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些陌生观众之间的距离。他环顾四周，确认包括雷涛在内的所有同伴都没有再注意自己而是全心全意地关注仍然在进行中的几场比赛，随即从同伴们的座位后方的通道中离开观众席，走到观众席后方的通道边缘位置。看到原本守在通道边缘的两个工作人员先后从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离开且没有刻意地去注意他之后，他当即转过头，面向赛场的另外一侧，身体略微倚靠到身后的墙壁上，重新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
“喂，小锋？”
黄清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出来。她的声音仍然饱含担忧，还显得有一点惊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衰弱。
“你打完比赛了吗？”
“还没有呢，妈。我刚刚打完八进四的比赛。过一会儿，我就要打半决赛。”
岳锋有意识地压低声音，却又尽可能地把每一个字说得无比清晰。他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只手紧紧握住手机表面的外壳，另一只手紧紧握拳。
“到底有多少人把电话打到家里？又有多少人把电话打到你们的手机上？”
黄清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没有听清岳锋的话一般。
岳锋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抬起头，把目光转向发出尖叫声和喝彩声的那一片区域。坐在那一大片区域中的玩家几乎全都是清河本地的玩家。其中有一些是他在畅游居里亲眼见过的玩家，还有一些是他刚刚在赛场里见到且能够叫上昵称的玩家。他看到，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3号桌的对局，也就是龙旭和胖玩家的对局上面。面露笑容的胖玩家突然打出一张足以在某些时候改变或者锁定一局比赛的胜负的关键卡牌，引来一些和他关系相对较好的玩家的尖叫与喝彩。与此同时，他的几个同伴则先后露出带有几分担忧的表情。依旧坐在雷涛身后的矮个子玩家更是露出一副下一秒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的样子。
“妈，到底怎么回事？往家里打电话的，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能不能听出，那些人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岳锋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并尽可能地把语速放慢。他再次向赛场后门的方向移动，尽可能地拉开自己和发出欢呼声的观众们之间的距离，不让任何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注意到自己。
“我……我们听不出来。我和你爸都听不出来。”
黄清的声音慢吞吞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出来。这一次，她的嗓音中不仅仅夹杂着担忧，还略微释放出一丝无奈，甚至可以说是无助。
“什么？听不出来？”
岳锋露出警觉的表情，嘴角连续抽动两下。他抬起握成拳头的左手，伸出两根手指的指尖，用力拉拽自己的外套的边角。
“是。”
黄清重重地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奋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状态。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不自然，像是……修改过之后的声音……”
“很不自然？修改过之后的声音？”
岳锋稳稳地把自己听到的话重复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听到的话。他当即站直身体，脸上的表情变得坚定，目光也变得更加清晰几分。
“那应该是用某些软件或者某些设备改变或者直接制造出来的声音，对吧？那些声音听起来不像正常人说话的声音，对吧？”
“嗯……是。应该是这样。”黄清的嗓音略微提高几分。
岳锋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转过身，抬起手臂，用手掌按住自己身后的墙壁，再次加重语气。
“妈，打到家里和你们的手机上的电话有多少个？是不是每一个打来电话的号码都不同？”
雷涛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岳锋的身影。他露出略微带有几分担忧的表情，随后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龙旭的身影。此时此刻，3号桌上的比赛已经结束。露出满意的笑容的胖玩家率先抬起自己粗壮而结实的手臂，主动和龙旭握手。喝彩声和尖叫声再次从坐着的几乎全都是清河本地玩家的那一片区域响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略微有些不怀好意的嘘声。
“嗯……是这样。”
长长地停顿一下之后，黄清的声音再次从电话的另外一端传出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很明显是在一边确认情况、一边说话。
“所有的号码……全都不同，每一个号码……只打过来一次。打回去……是打不通的。无论是……用我的手机，还是用你爸的手机，都一样。”
岳锋用力呼出一口浊气，一巴掌拍在自己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相对微弱的脆响。
“那么……他们刚才有没有再打电话？他们在电话里说的都是些什么？全是骂人的话吗？”
手机另一端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龙旭率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到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胖玩家得意洋洋地走向正在喝彩的同伴之后，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主席台，去领自己的八强奖品。
“你和他……是一起来的吗？你们都是从北源来的？”
站在电脑桌之后的工作人员抬起双臂，先用双手把奖品包递给龙旭，再抬起手指，指向岳锋的身影。收起礼貌的微笑之后，他便立刻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像是既不在乎龙旭、也不在乎岳锋。
“是的。”
龙旭也露出礼貌的笑容，先向分别站在工作人员身后两侧的毛锦程、荆晓杰点头，再向递给他奖品包的工作人员点头，随即用自己的双手接过奖品包。他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直接把奖品包装进自己的随身背包里，干净利落地走回自己的同伴们所坐的位置，整个人完全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工作人员的态度的影响。
毛锦程露出略微带有几分不满的表情，用双眼瞪脸上仍然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的工作人员。荆晓杰则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骂，是吗？”
岳锋露出十分气愤的表情，一边用手掌拍打自己面前的墙壁，一边用脚跺自己脚底下的地板。
“那……既然如此，你们赶快报警吧！把通话记录都用截屏功能拍下来，记住他们用的每一个号码，作为证据！警察有能力把通话记录都找出来！”
“什……什么？报警？”
黄清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惊讶，还有些怪异。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对她说出这句话。
“对啊！”岳锋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音，“他们的做法，已经是严重的恶意骚扰！我们是受害方！凭什么不能报警？”
手机另一端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如果不去看仍然显示出通话页面的手机屏幕，几乎就像是信号突然中断一样。
“嗯……妈，爸现在怎么样？”
岳锋咬住门牙，从口腔中呼出一股热气，转动脑袋，确认没有其他任何人去注意自己，随即低下头，把音量放低，并把语气放缓。
“我爸……是不是受到刺激了？”
黄清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来。这一次，率先传出来的不是说话声，而是一段很低沉而又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后，她的说话声才传进岳锋的耳朵里。
“嗯……你爸……还好。没有受到什么……刺激。我们……也没有什么……没办法承受的。我们只是担心你。”
“我爸真的没受刺激吗？”岳锋当即追问。
黄清再次停顿一下，整个人发出的声音充满犹豫不决和担忧。如果只从语气上判断，有心的人基本都会不由自主地怀疑她的话的真实性。
“你爸……已经去睡了。他现在还是需要多休息。”
“嗯……好吧。”
岳锋重重地点头，再次放慢语速，并把语气加重，整个人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把每一个字稳稳地吐出来。
“如果实在不行，这件事就等我回去之后再处理吧。如果再有人敢这样骚扰你们，立刻和我说。”
黄清再次没有立刻回答。手机的另一边再次传出浑浊而低沉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显得十分厚重。
“哎呀，”岳锋十分勉强地提高音调，尽可能地装出一副比较放松的样子，“您二位放心吧。我一定会处理好的。待会儿再说。”
“嗯……嗯。”
岳锋挂掉电话，抬起手掌，在自己的脸上抚摸几下，再把自己的头发和衣领整理一遍，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外表和精神状态调整到完全正常的状态，随即走回自己的同伴们身边。他抬起双手，示意自己的同伴们先不要关注他，随即把目光投向刚刚被玩家们围在中间的龙旭。
“怎么样？”
“哈哈。”
原本显得有些沮丧的龙旭抬起头，举起双臂，摊开手掌，对岳锋发出两声苦笑。
“还能怎么样啊？手气没有那个家伙好呗。”
“哦？”
岳锋露出一丝坏笑，把脑袋转向正在对几个清河本地玩家哈哈大笑的“爷就是这么酷炫”，再把目光投向仍然在4号桌上奋战的“空明无相”。
“照这么说，接下来很可能会有一场圣仙内战？”
“这也不一定吧？”仍然坐在椅子上的雷涛抬起手指，指向聚精会神地盯住场上的卡牌的吕荣兴，“那一个用五行龙的不是也挺厉害的吗？”
“哎？”龙旭突然反应过来，抬起手指，先后指向坐在4号桌上的两个玩家，“老板，你是不是和这两个人都打过啊？”
岳锋稳稳地点头，把目光从两个玩家身上挪开，盯住投影屏幕上方显示出来的直播画面。单纯地从场上的局势上面看，双方处于均势，谁也没有占据明显的优势。
“是啊。目前来看，这两个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嗡——嗡——”
岳锋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发出连续不断的鸣叫声。
几个北源玩家同时把脑袋转向岳锋握在手中的手机。距离岳锋最近的矮个子玩家率先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谭楷”二字，露出惊讶的表情。
“喂？丹青吗？”
岳锋当即举起手机，接通电话。站在一旁的龙旭同样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岳哥，你打进四强啦？”谭楷的声音略微夹杂着几分喜悦，也夹杂着几分惊讶。
“是啊。”
岳锋不紧不慢地点头，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龙旭。
“我打进四强了。不过，伏地龙没有。咱们这儿，进四强的只有我。”
“哦……哦！那太好啦！”
谭楷的音量当即提高八度，几乎快要让岳锋身边的同伴听到自己的声音。
“对了，岳哥，新的合伙人已经答应和我们两个一起当面谈！他说，他最早下周有时间！你看，咱们下个周末找一天和他谈怎么样？”
岳锋略微皱起眉头，有些刻意地抬起头，似乎不想让自己身边的同伴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变化。
“周末？不太好吧？咱们又要招呼客人，又要组织比赛，还要和他谈？忙得过来吗？”
“嗯……那就在工作日谈？我先和他说一声？”
谭楷的语气明显减弱，变成他和岳锋商量事情时惯用的请求语气。
“不过，他可能不一定有时间……”
龙旭和雷涛同时把目光转向岳锋。此时此刻，即使没有任何人解释，两人都能够听出，岳锋仍然不太同意和谭楷单方面找到的这个新合伙人合作。
“你先问清楚，他什么时候有时间；然后，你再和他说清楚，我们什么时候有时间。”
岳锋毫不犹豫地吐出两句话，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去看任何人。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所对准的，是位于主席台一侧的音箱。
“哦……哦！明白！我明白！”
谭楷立即答应岳锋的话，说话的语气再次变得兴奋起来。
“那么……岳哥，你已经同意……和他谈，是吗？”
所有北源玩家的目光同时投向岳锋。几个新人玩家纷纷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嗯……是。”
岳锋用力深呼吸，随即重重地点头。
“和他谈，是可以的。我至少要先弄明白，他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想要用什么方式和我们合作。”
“对啊！对啊！”
谭楷当即附和岳锋的话，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整个人很明显地重新变得兴奋起来。
“我就知道，岳哥你肯定不是一个不能商量事情的人！咱们做生意，就是要万事好商量嘛！”
岳锋淡笑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把目光投向1号桌。1号桌上的比赛刚好结束。昵称为“孤远”的玩家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向开始鼓掌和喝彩的观众们招手，并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