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鲤鱼湖微波拍岸,接着又吹得岸草此起彼伏,这湖波连着草浪仿若银波玉浪。近岸的浅滩处挤满了各部水妖,各部各处一处,前后相连不见首尾。
子流苏在麒麟冰卫的背上伏了一天,屁股都坐痛了,可麒麟冰卫仍奔跑如飞,心中很是震撼,再看到眼前茫茫妖海更是惊诧,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妖族来赴十日之约。那些水族远远看见麒麟冰卫奔来顿时群情激昂,不住欢呼拍浪,各部首领均游上岸,恭候大驾。
麒麟冰卫狂奔至湖边急停而止,这疾行急止居然如此稳当,丝毫没有让子流苏感到前倾不适,当真了不得,子流苏心里极为佩服,不禁脱口而出:“好马!”
话才出口,子流苏便后悔不已,果然麒麟冰卫身躯一振,子流苏便侧身跌下,摔得骨痛肉麻。他挣扎着爬起身,只见眼前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都是些手握兵戈的妖族,一些已修成盘古之形,大部分只修出手脚而已。
子流苏尴尬地笑了笑,站到一边,众水妖也不搭理他,只是围上麒麟冰卫,问他如何计划。麒麟冰卫伸掌指着子流苏道:“不要问我,他才是你们的统领?”
众水妖惊愕回首盯着子流苏,眼神尽是鄙夷和不屑。
麒麟冰卫心中不免后悔,不该当着众妖的面让他出丑,若是这些妖众不服指派,只怕北方水妖一路一旦交战便溃不成军。于是朗声道:“此人虽道行低微,但却有幸在女娲娘娘法场修行,确有过人之处,此次少主又指派他为北军统帅,尔等必须团结一致,服从派遣!”
众妖听到麒麟冰卫之言虽心中仍是不服,倒也不敢反驳,只得装模作样的“嗯”了几声,麒麟冰卫见此处事毕,便不再多言,转身回奔。
麒麟冰卫走后,子流苏看着眼前众妖神色不善,心里一阵发毛,可如今骑虎难下,何况事关风月夕生死存亡,岂能怯场,这样一想勇气大增,便学着麒麟冰卫的语气朗声问道:“敢问诸位,十日之期转眼便至,你们怕吗?”
众妖默然不语,岂能不怕,妖族虽也多狡猾奸诈之辈,可却多用在小争小斗上,真正如人界的兵法韬略却极少有之,再加上近几千年妖界一直比较太平,所以更加不善大规模斗争,一旦大战,均是凭真本事直来直往,几乎都是实力决定成败,不存在以弱胜强的情况,所以实力最强的十大叛族一作乱便横扫妖界,其他妖部都望风披靡,若不是被欺压得无法生存,哪里敢奋起反抗。这次从人界回来的水妖把他们在人界的胜利消息带回各部,各部心中燃起了希望,此次相聚起兵本以为能等来一位强者带领大家反抗,却不料等来这么个弱者,顿时心中希望全无。
子流苏见众妖不回话,眼神又黯然无光,心里只恨自己没得一手像董青丝一般震慑群雄的本领,虽然学了三厄经,可真若单打独斗,只怕一个小妖都能灭了他。子流苏心想自己没什么本事,只希望到时行军布阵能有所成绩让大家也佩服自己,眼下要做的,便是了解军情,他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其实这里只有他一人,其他都是妖,他一时没有想到,话一出口便知出错,改口道:“我们有多少战士?”
各妖部首领面面相觑,只得摇头。他们出发时,只是把部落好手都带了出来,至于点数列阵并未安排,所以自然答不上来。
子流苏叹气道,又问:“那敌人有多少你们可知道?”众妖依然面面相觑,摇头不知。
子流苏无奈摇头,又问道:“你们有些什么本事,这可得先告诉我。”
这一下大家来了兴致,一只身穿红袍的鲤鱼精说道:“我能使十八路分水刀法,我部兄弟都擅长吞吐水柱、飞刺鳞片!”
这刚说完,一只乌龟精立身道:“我擅长千斤压顶,我的部众,个个都刀枪不入,任他分水刀法,也没啥用!”
鲤鱼精一听就不乐意了,嚷道:“老乌龟,除非你一辈子都躲在你的龟壳里,你要敢把你的回头伸出来,我一刀下去免了你渡劫!”
乌龟精又道:“要是碰到高手,我躲一躲也无妨,就凭你,我卸下我的甲壳你又能如何!”
两妖这便怼上了,子流苏好言相劝却不得搭理,只好大念致痛经,这些妖族被致痛经咒得腹痛不已也停了争吵,子流苏见好便收,众妖没想到他还有点本事,对他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轻蔑,子流苏再询问本领,大家也配合他各自介绍了。子流苏让大家统计好部众数量,共有部落三十七支,妖众四十八万,子流苏心下欢喜,便按各自本领划分了前中后三路军,他平时对兵书并无涉及,只是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些战事奇闻,所以只能做些粗浅规划,但是这稍一安排也比之前杂乱无章好得太多,众妖一见己方阵容规整,军威大盛,不禁对他又多了一分敬佩!
十日之期已至,子流苏也不知其他各路情况如何,只可惜水族之中没有善奔跑者,无法在这短时间内互通情报,既然有约在先,此时也不作他想,一声号令便带兵出征。
大家顺水而进,子流苏便坐在一只巨龟背上,虽比不得麒麟冰卫的速度,但却平稳舒适得多,再加上比起人界舟船还是要快得多,那江风拂面好不惬意,身后数十万兵士列队相随好不威风,子流苏顿时心中豪情万丈,只苦于才华贫瘠,不然真想作诗相吟以表豪情。正自得意间忽觉风渐大渐强,吹在身上不再似丝带滑过,而似利刃凌迟。子流苏不敢直面劲风,只得转身而坐,却见后面妖众大多沉入水底,只剩下几十个部落首领相随左右。
巨龟把他驮进一处水湾,外面风声似箭,却又进不了这水湾。子流苏问道:“这风好不寻常,难不成是我们对头做法吗?”
鲤鱼精道:“那倒不是,这是黑罡风,要没有个千年修为,在风中久留便会皮开骨裂,但是躲到水下便能安然度过,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子流苏问道:“这风一般几时起,几时停?”
鲤鱼精说道:“那便不知道了,这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没个规矩,反正来了便躲就是。”
正说着,水湾深处传来一阵笛声。
子流苏疑惑道:“咦,这是谁吹的笛,如此悲愤?”
鲤鱼精向水湾深处眺望了一眼叹道:“一百多年前,我部一只白鲤鱼妖逆天行事,与一条蛇精结合,居然还生下一女。”
子流苏问道:“这难道是那白鲤鱼妖吹奏的笛声?”
鲤鱼精摇头道:“异部结合,必受天谴,之后这两妖都没熬过他们的五百年天雷劫,他们的那一劫比其他妖部的千年天雷地火劫更为猛烈,最终只留下那孩子!”
子流苏问道:“那孩子呢?她到底算是你们鲤鱼部的还是蛇妖部的?”
鲤鱼精答道:“异部结合生的当然是异生妖,他们不被任何部落接纳,只能孤独一生。”
子流苏叹道:“若是她父母能熬过天劫便好了,你们妖族寿命长久,可孤零零地活个几百上千年无异于受罪。”
鲤鱼精摇头道:“不可能的,我活了一千多年了,历了三次天劫了,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一次险过一次。异部结合天劫更甚,我从没听说过哪对生了异生妖的妖族熬过了下次天劫!”
子流苏心里惊惧不已,妖族异部结合便如此下场,自己跟风月夕却都是异族,难道此生真的毫无希望了吗?转念一想,子流苏又想到本来就毫无希望,别说自己是人族,就算自己是妖族,又如何配得上风月夕的皇族后裔身份!也不知道风月夕的父亲是谁,想必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妖族英雄,可从来没听过风月夕提过她父亲,莫非她也是异生妖?莫非她的父亲……
那笛声已经停了,子流苏满脑子胡思乱想并未发觉,突然间一道丈余高的水柱在他眼前喷薄起,把他吓得险些落进水里。那水柱“哗”地落回湖中,只剩下一条蛇鱼妖屹立眼前,子流苏抬头望去,只见那蛇鱼妖两腮生鰭,头长满鱼鳞,在阳光下熠熠夺目。红袍鲤鱼精很不屑地冲蛇鱼妖喊道:“你发甚么脾气,不过借你这地方避下风头。”
那蛇鱼妖怒道:“我偏就不借,都给我滚出去!”
鲤鱼精也怒道:“蛇妖部也没少欺压我们水族,你也算半条蛇妖,若是再敢猖狂,我便杀你祭旗!”
蛇鱼妖大怒,水下蛇尾猛向上倒抽,鲤鱼精凌空跃起,蛇尾上抽一丈,鲤鱼精上跃两丈,轻松避开这一突袭。蛇鱼妖一击不中,怒气更甚,蛇尾在水面狠狠一砸,拍起两边浪花激起丈余高,把子流苏淋个通透。子流苏伸出右手拂去脸上的水花,睁开眼却看见一条三丈长的蛇鱼妖已腾空扑向鲤鱼精,子流苏暗暗吃惊,这么长的蛇实乃平生初见,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好笑,人家是妖,长得大些何足怪哉。
蛇鱼妖缠住了鲤鱼精,张口便咬,鲤鱼精毫不惊慌,摇身一变现出原形,乃是一条大红鲤鱼。蛇鱼妖只感觉怀中一滑,那大红鲤鱼“扑通”一身便掉进了湖中,刚碰到水面,鲤鱼精又变回鱼首人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叽里咕噜”地念了几句,那弯刀霎时间变得红如火炭。
蛇鱼妖扬尾击水,一道巨浪扑向鲤鱼精,鲤鱼精心道:“来得正好”,举刀竖劈,分水刀威风立显,那道巨浪还未近前便被刀气一分为二,向两边落去。鲤鱼精突见一点白光闪烁袭来,赶紧横刀护住胸口。“叮”地一身,鲤鱼精被撞出两步,定下神仔细一看,原来刚才是蛇鱼妖的蛇尾紧跟着巨浪突袭,刚好撞在自己的分水刀上。鲤鱼精心中一凛,这异生妖不过是只刚成年的百岁小妖,居然竟有如此修为,当真可怖,今日若不除掉她,只怕再过个两百年,自己就奈何不得她了。他大喝一声,举刀便砍,子流苏突然大声喝止:“鲤鱼大王,我们是去平乱的,不要多生枝节!”子流苏不知道他的名字,便随口喊了“鲤鱼大王”,鲤鱼精虽极不情愿,可也强忍着罢了手。子流苏又转头对蛇鱼妖说道:“冒昧打扰,实属不该,只是这风刮得厉害,风一停我等即刻离去,还请担待!”
蛇鱼妖自知不是这鲤鱼精的对手,自己使劲全力一击,居然被他挡住,且只是退了两步,而自己的尾部此时已经疼到麻木,虽然自己勤于练功,但到底比不得这鲤鱼妖王千年修为,便也借坡下驴,“哼”了一身,转身游进深湾。
巨龟把子流苏放在水边陆地上,让鲤鱼精做法,吹出一阵热气把子流苏熏得直冒白烟,不多时居然全身便干透了。
水湾深处又飘来笛声,比之前的更加悲愤,子流苏好奇,忍不住寻声而去,鲤鱼精前去阻拦,却被子流苏下令原地等候。鲤鱼精心里大不乐意,转念一想这个统帅也没什么大本事,就算被蛇鱼妖杀了也不损大局,而且自己还可以借口杀了蛇鱼妖,倒也不是坏事,便不再阻拦,让子流苏自己跟着笛声进了水湾深处!
蛇鱼妖吹到伤心处,直至子流苏走到跟前才发觉过来,她大吃一惊,四下顾盼,却也不见其他随从,悬着的心方才落下,随即冲着子流苏怒吼道:“你找死吗!”
子流苏呆呆看着蛇鱼妖,此时的蛇鱼妖却不是方才那般长蛇模样,而且一位身着白纱,肤如凝脂的美妙少女,只是她眉眼间杀气腾腾,让人又爱又怕。
子流苏惊惧道:“你怎么变成人的模样了?”
蛇鱼妖衣袖一挥,不屑道:“无知人族,此乃盘古之形,实乃三界间最好的形体,我们妖族很多都会修成盘古之形,此乃我们第二真形。你们人族不过是女娲按盘古之形所造,有甚么了不起的!”
子流苏见她也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说话却如此老气,不觉笑了出来!
蛇鱼妖道:“好笑吗?”
子流苏道:“你一个人……一个妖住吗?”
蛇鱼妖一愣,道:“关你什么事!”
子流苏道:“你吹的笛很好听,跟我们那的完全不一样,只是太过悲愤了,为什么不吹一些欢快的呢?”
蛇鱼妖道:“我只会这一曲!”
子流苏一愣,随即笑道:“那好,我吹一曲给你听听,如何!”
蛇鱼妖怔了怔,确真把笛给他递了过去。那笛子通体晶莹剔透,如冰种翡翠一般毫无瑕疵。子流苏横笛轻吹,笛声初时轻柔,如情意绵绵;接着笛声急转哀怨,如飞鸟离散;最后笛声又欢腾喜乐,如梦想天成。
一曲终了,子流苏双手奉还白笛,柔声道:“这曲子可还听得?”
蛇鱼妖点了点头,接过白笛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重复了三遍,却意境各不相同?”
子流苏笑道:“这曲子共有三遍,可有来历,我说给你听听!”子流苏娓娓说道,“曾经有一个年轻人外出,路上口渴难耐,便去了一户人家借水解渴。那人家的小姐在一旁瞧见这年轻人温文有礼,顿时倾心,便隐入隔壁厢房吹起了竹笛,那小姐当时吹的便是这第一遍,情意绵绵!”
“那第二遍为何又突转悲伤呢?”
子流苏接着说道:“后来,小姐的父亲给她许了人家,小姐心里念着那年轻人,郁郁寡欢,再吹这首曲子,尽是哀愁滋味,这便是第二遍。”
子流苏讲到这,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蛇鱼妖,蛇鱼妖却瞪眼道:“你想死么,还不快说!”
子流苏怔了怔,接着说道:“小姐虽然舍不得那年轻人,但终归不敢违抗父命,更何况自知与年轻人本无交集,岂有盼头,便依父命与他人成了亲。成亲之后,小姐发现自己相公不仅如同那年轻人一般温文有礼,更是才华横溢,玉树临风,而且对自己百依百顺,小姐沉浸在幸福中,早已放下了那本不可能的年轻人,再吹这曲子时,自是欢腾喜乐,这第三遍比起第一遍,那是欢乐的多啊!”
蛇鱼妖问道:“那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子流苏答道:“这曲子名叫‘春蝶游花’,也不知道何人所作,只是被这小姐吹出了三种意境,人生本就是好坏无常,所以无须太忧于眼前的困境,要相信接下来总会有好事发生。”
其实这个故事是子流苏临时杜撰的,他只是因蛇鱼妖的笛声哀怨想要开解一下她,说到后来,又想到自己与风月夕终难相守,心有不甘,与其说是开解蛇鱼妖,倒不如是在安慰自己。
那蛇鱼妖虽活了一百多年,但对妖族而言只是个少女罢了,对情爱之事并不了解,对子流苏的故事也没什么感觉。
子流苏正暗自伤神,蛇鱼妖说道:“风停了,你快带他们走吧!”
子流苏说道:“你独自在这也孤独寂寞,不如和我们一起平叛吧!”
蛇鱼妖厉声道:“谁做妖皇关我什么事,你再啰嗦,我就吃了你!”
子流苏见她朱唇张开,竟露出獠牙,心生怯意,不敢再做停留,带着水族出了水湾继续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