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怪物作战准则其七:
一切规则皆为人类谎言,包括此条。
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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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靴跳楼了。
她冲出人群爬上顶楼,以怪异的力气拆掉铁丝网,从八楼跳下。
头脑着地,当场死亡。
整栋楼的人都目击了现场,一切情节发展都在瞬息之间,他们第一次出现除了怪物之外的议论话题。
真相被刻意抛开,一切事件的谈论不过是他们无聊日常的佐料。
学院很快处理了尸体,用精神失常写出结局。
当晚,姜烛和翡珂被送上同一辆车。
这是两人第一次独处。
姜烛其实对翡珂这个人很感兴趣,明明对她不算排斥,在学院里却总是避着她,绝不与她产生过多交集,态度也是捉摸不定,暧昧不清。
不主动欺凌,也不伸出援手,完全贯彻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角色。
若是强行划分阵营,翡珂毫无疑问会被分配在人类那一边。
在他们看来一定是这样吧。
于是没有保留地交付信任,围着一个小怪物团团转,将其奉上至高的地位。
这一切是偶然吗?
还是——
姜烛悄悄抬眼,和她坐在同一侧的翡珂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外被遮上一层不透明的黑布,于是整个空间对折形成镜像,从车窗望过去只能看见另一侧的投影。
翡珂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什么东西,并非在发呆也并非在思考,他正透过这层玻璃看向远方。
“来不及了……”
嘴唇翕动,手指碰触面前冰冷的无机物质,翡珂眼角滑下水滴,将他的灰色布料染深一块。面前突兀出现一张纸巾,忽视这份好意,翡珂稍稍侧过脸,目光落在姜烛重新换好的眼镜上。
“我、看到了。”
那个时候,靴靴将要挥下拳头,却被迫低下头颅的时候,尽管两人的脸庞被靴靴散落的长发遮掩,他还是从缝隙中看见了对峙的那一幕。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遮住意图看向那一片的视线。
“你——”
你有着、怪物的眼睛。
于是,和你对视的靴靴死了。
“别说。”
话语从第一个字就被打断,白色纸巾擦去他的泪痕,最终落在他微张的嘴唇上。
死死按住。
简直是要戳穿头骨的力气。
他借接下纸巾的动作挥开姜烛的手,嘴边传来阵阵疼痛,但还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
他清楚姜烛在顾虑什么。
“车上的监控不收声。”
一上车他就检查了这片空间,除了车顶的监控外没有别的设备。警戒的防线解除,翡珂感觉姜烛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
“我们会被送去哪里?”
姜烛装作不经意岔开话题。
“研究院。”
“你怎么知道?”
“今天学院参观研究院的活动就是这辆车,”翡珂掏出口袋的指南针,“行驶的方向也一样。”
“你怎么知道?”姜烛用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混进来了。”
“那何必在靴靴身上装摄像头。”
刚开始以为自己借机在靴靴书包装定位器的事情败露,但是任何一个细节都无法对应,尤其是在靴靴说出摄像头的时候,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显而易见。
翡珂看上去毫无自觉。
“现场越混乱,我才越安全。”
“合格的阴谋家。”
“多谢。”
“没在夸你。”
毫不留情的嘲讽让翡珂沉默下来,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姜烛的脸。
“对不起,之前没能帮你。”
他立场微妙,不能表现出对姜烛的任何同情。
虽然拥有众星捧月的假象,他也因此被逼到悬崖边缘,行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学院的人就会群起而攻之。
他小心经营着学院里的局势,举步维艰。
“没什么,反正,你不是也决定正好利用我被针对这件事了吗?”姜烛面无表情,在那厚实的伪装下也很难看出她的表情,“那张纸条,你写的吧。”
“嗯,对不起。”
“既然没感到愧疚,何必道歉。”
“你看出来了?”
“现在看出来了。”
车上气氛突转。
翡珂一改柔弱歉疚的表情,身体懒散地瘫着,双目含笑,翡翠色眼睛绚丽夺目,“我看,你才是合格的阴谋家。”
“彼此彼此。”
“那么,精通谋算的,既非人类又非怪物,不可溯源的姜烛同学——你有哪里和我们不一样?”
话题又被扯回来了,无比生硬地。
也不期待能瞒混过关,姜烛一边拨弄自己的刘海,一边把自己掌握的事实和盘托出,“我吃了母亲,所以活下来了。但是,你们好像不太一样?”
在没有水分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翡珂同学?
从她的面部肌肉来看很难判断她是不是在笑,但翡珂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她说:“和食物一起生活的滋味,不好受吧。”
笑容收敛,连翡珂左侧脸颊上的疤痕都狰狞了一些,“别把你的妄想加在我们身上。”
“是吗?”姜烛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寻找他可能露出的任何一点破绽,可惜这个人最擅伪装,于是她含糊带过,“是我误会了。”
结果话题以双方的沉默告终。
路到不平处车身颠簸了下,两人由于晃动不轻不重地相撞,摇晃中某样东西落入袖口。
“又要利用我?”
指尖抚上有着冰冷质感的东西,姜烛冷淡开口,听上去兴致缺缺。
“我听到了。”翡珂就如之前一般看向车窗,好像在看着远方一个很怀念的人,“母亲在呼唤我。”
“我想去她身边。”
“可是——”
“来不及了……”
他轻轻哽咽。
这是姜烛第一次看懂他的眼神。
愧疚的,痛苦的,悲伤的。
思念的眼神。
正如她无数次在夜晚抬头望天。
“你也,想见到你的母亲吧?”
“怎么做?”
“地图,监控分布都在里面。”翡珂嘴唇轻启,“杀了他们。”
“你能做到的吧?用你那双,让他们害怕的眼睛。”
彼时景象与眼前人物重叠,她恍然回想起靴靴怨憎地瞪着她的那一幕,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
失去家园的人类和失去母亲的小怪物思考着同样的事。
他们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
姜烛没有回答。
这就是她的回答。
很奇怪,他该生气的,他该威逼利诱以达成他的目的,用他最擅长的手段。
但他不想争了。
一切恨意都不及想念来得强烈。
“或者,把这个,”翡珂解下胸口的名牌,指节攥紧到发白,“把我带给她。”
“至少,让我死在她怀里。”
“让她知道,我来陪她了。”
他泣不成声,在此处做出最后妥协。
车辆平稳驶达研究院门口。
姜烛把名牌扔向地面。
“你该亲自见见她。”
她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