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茶馆是平阳县为数不多的茶馆之一,地方不大,仅能放下五张方桌。
巴吉人正和一年轻男子坐在里面,桌上摆着一副象棋。
且看这名年轻男子,穿灰色长衫,干净整齐,举止落落大方,精气神十足,颇有些书生气息,正是“小”棋王谢宣,字卿源,刚到弱冠之年。
巴吉人笑道:“卿源,你我自上次一别,已有六年,现如今,小棋王已经变成大棋王了,我险些没认出来!”
谢宣:“我依稀记得,那日我与陈笙老前辈的高徒林弈仙兄长弈棋,您横眉立目于一旁,吓得我总弈不出好棋,结果竟连输三盘!现在看来,巴老前辈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巴吉人哈哈一笑:“谁让你小小年纪,竟能在擂台上与陈笙弈成平手?林弈仙作为陈笙的高徒,焉能不‘报仇雪恨’,我与陈笙乃是至交,自然在气势上要助他一把,你还是太小,定力不足,岂能怨我!”
谢宣也微微一笑:“说来也怪!我们后来不仅没有因此结恨,反而成了棋中挚友,林兄还将《橘中秘》和《梅花谱》借给我抄录,使我受益匪浅啊!”
……
两人侃侃而谈,将当年之事再叙一遍,真是恍如昨日。又叫了两瓶高粱烧,徐徐下肚,不知不觉中,醉意已浓。
谢宣:“老前辈近来如何?可再成家室?”
“自妻儿死于战乱,我便无心再娶!古时有剑侠挟剑闯天涯,我就来个持棋闯天涯。瞧!我是棋不离身!”巴吉人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黑色布兜,发出哗哗的声音,往桌子上一拍,“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倒也自由自在,安定不下来了!”
谢宣一竖大拇指:“好!巴爷当真是一代棋侠!我等只敢在梦中想想之事,前辈却当真做了,中华之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岂不快哉!”
巴吉人:“哦?卿源也有意弈游乎?”
谢宣:“吾亦甚想,怎奈已娶妻成家,焉忍舍之?这游山玩水之事,我怕是做不成了!”
巴吉人深叹一口气:“时隔六年,我竟忽略了卿源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还是安安稳稳的好,什么狗屁大好河山,我所到之处,皆是苦难!想我大清国土,上万万子民,竟由着洋毛子胡作非为,实在可恨!如果我真是一名剑侠,我非得把洋毛子一个一个全宰了,重振我大清,你说那义和拳现在怎么就没了呢?”
“前辈所言极是,我看这大……大清是要亡啊!”谢侠逊已经面露醉色。
巴吉人突然面色凝重,一拍谢宣的肩膀:“我说卿源,你请慎言,任它洋毛子再多十倍,也决亡不了我大清!”
谢宣举起手中酒杯,一口喝下,然后拿起桌上的棋子,在棋盘上摆出一个残局:“巴爷,您可还记得这个残局否?”
巴吉人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哈哈大笑一声:“当然记得!此局叫’八国联军‘对不对,乃是你当年有感八国联军作乱而创!昔年我和林弈仙皆认为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报国情怀,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你可中状元否?”
谢宣轻轻一笑:“巴爷!你喝多了不是,那科举早就被废除了,哪还有什么状元啊?”
巴吉人:“哦,对!对!对!是我糊涂了,新学都办了好多年了,也没见出几个能臣啊?”
谢宣突然站起身来,又饮一杯:“我当年作此残局,是希望大清朝可以记住仇恨,早日奋发图强,扬我中华之骨气!我将此局向报社投稿,他们竟说我有意侮辱朝廷,给我扔了回来,实在可恨!事到如今,我早已想清楚,不在做这种残局了,巴爷可知为何?”
巴吉人醉上心头:“我……我如何得知,你但说无妨!”
谢宣兴致正浓,又一口酒下肚,大声道:“因为大清朝已经完蛋了,无可救药了!只有先推翻了大清朝,我中华儿女才有希望,我发誓!大清不亡,我决不在做残局!”
巴吉人听到此处,突然怒上心头,使劲一拍桌子:“卿源!你休得胡言乱语,要说我大清要亡,我第一个不答应!我八旗子弟无数,誓卫我大清!”说罢,巴吉人也举起酒杯一干而净。
谢宣冷笑一声:“八旗辫子兵早已腐朽不堪,一击即溃矣!”
巴吉人:“哼!好你个谢宣,我念往日之情来看你,想不到你竟是个叛逆之徒,算我瞎了眼!”
谢宣已然神志不清,大声道:“大清必亡……”
两人争执地难解难分, 茶馆老板见事情不妙,赶紧叫伙计一起过来,将双方拉开。
“两位爷,您往这看!”老板边说边指向墙上贴着“莫谈国事”的条幅,“咱还是不谈国事的好!谢宣,你难道想吃官司不成?”
两人醉意正浓,哪里管得了这些,继续高声争论。
眼见得几个当差的从远方走了过来,老板心头一急:“得嘞!让你俩尝尝我的铁算盘!”
“砰!砰!”两声,两人都被砸昏过去,老板面露焦色:“快,快,将这两个醉汉拉倒后院去!”
……
一个时辰后,张记茶馆后院,巴吉人缓缓地从一张通铺上醒了过来,只觉后脑勺一阵疼痛,酒劲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看了看旁边还在酣睡的谢宣,才把刚才之事想了起来,心中暗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何必与一个后生这般计较,真是酒后失态!罢了,罢了,看来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还是趁早离去方为上计。”
想到此处,巴吉人穿起鞋子,摇摇晃晃地向茶馆走去。
“掌柜的,这是茶钱,不用找了!”巴吉人边说边将一两银子扔了过去。
“好嘞,爷您常来!”伙计边说边将巴吉人送至门口。
过了一会儿,伙计突然想起一事,忙拿起柜台上一黑色布兜,追了出去:“爷!您的东西忘了!”然而巴吉人此时早已没了踪影。
又过了半个时辰,谢宣也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顿觉言语有失,后悔不已,他见巴吉人已经不在,赶忙追了出去。
在茶馆询问伙计得知,巴吉人已经走了半个时辰,谢宣遂不再追。
伙计将巴吉人留下的黑色布兜交给了谢宣,谢宣打开一看,乃是半副晶莹玉石棋子,半副木制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