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沉默
书名:都市异闻录 作者:51hao 本章字数:3644字 发布时间:2022-04-29

第五卷 沉默



“他们是从来没有料到过自己会参与反抗行动的圈内人,他们对体制说不时并非身陷绝境。他们最终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悍然拒绝体制的信念,而是正相反,他们对于这些信念信得太深”

                                                                                                                                                ——《美丽灵魂》 埃亚勒·普雷斯


引子


木叶凋零,新冬露出了它的端倪,有如八月一般潮湿。群山围绕的村落里,回响着嘈杂的叫卖声。天空上没有云彩,阳光不知被哪座矮楼遮蔽住,没有人发现。

男孩笑着奔跑,绕开了逼着自己午睡的母亲,穿过繁忙的市集,只听见后面的一段回声:“莫跑远,呆在村子里!”

他跨过积攒雨露的水洼,挑拣附近食物摊上的花生米,洒着头发无羁地奔走去。绕过繁忙的人群,眼神瞟过他们的笑脸,还有广场上的告示牌——

“伟大的胜利,伟大的今天,由伟大的值得铭记的人们创造!”周围镶嵌着金色的花边,一位穿着还算得体的中年男性,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彼岸远方,这一刻被定格在告示牌上。一旁坐着有说有笑的老人。

他跑累了,就在广场附近找一处椅子歇一会儿,顺便来理清自己凌乱如同头发一般的思绪。

光依旧灿烂,太阳神将于今日降世,为爱他的子民们送上祝愿与礼物。男孩的眼神迷离,仿佛看到光芒深处,正有黑影朝自己款款走来。

歇息结束,这个善于算计,心思缜密的孩子在同一时间规划好了路线——朝着自己正后方的那片没有路的地方跑去。

在脚嵌入泥土的那一刻,他活了过来。柔软加剧狂野与不羁,与其被草本植物汲取养分,它们或许更加愿意滋养伟大的精神。

男孩的背后,无数死去动物与草木的灵魂跟随其后,飞舞在空间局限的密林之中。

含羞草为他跑来带着的风煽动着合拢,属于夏日的嘈杂之蝉已经腐化成灵魂的夙愿,借他匆忙的脚步发出绝唱。古老的森林陷入沉默,所有的悲欢离合掩盖在腐殖质之下更深一层中。

好景不长,他发觉阳光暗淡,树影迷离,天色阴沉。这全都怪他不知不觉撞到了一块位置领域之中。迎面而来的是一棵大树。那是一颗苍老的梧桐。张开了神圣的树荫遮蔽周围茂盛的草,弥漫贞洁的芳香。有如圣庭中悬停的雕塑与高高挂起的油画那般的静谧与神圣作为装饰,就此献给这一位苍老的神。

浩浩汤汤的庞然大物涌现,令他为之虔诚地闭上无妄的喘息的嘴巴,不自觉地俯下身子,以宁静回敬宁静,弗扰万象。

他看见了,在突如其来的同云雾般厚重的树荫之下,潮湿、茂盛、神秘,或许在暗中流淌着泥沙的原始荒野。菌落从深到发黑的树干中探出头来,裹挟着随之滴落的树脂,掉在万象横生,遍布奇花异卉的土地之上。

奇异的树枝延伸到某处,蓝色的花朵同水中芙蓉般飘在金光绿叶之上,奇特,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四散而飞,一切在暗中隐隐预示着奇怪的事情。

也许是沉默暗中作祟,刻意拉快一切的行进,伟大的进军时刻不停摆。天色越来越阴沉,就快要进入“真正意义上的黑夜”了。他感到危险来临。

就在离别之际,他借绕树干行走一圈留下的空隙,发现了被树叶掩盖的诡异的地方——里面包裹着一个黑木匣子,上面涂了一层树脂,雨水只好借张力独自形成露珠儿无法渗透。

他怀着不安之心,人皆有之的惶恐,打开了没有上锁的木匣子。里面尽是陈旧的东西,摆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笔记。

里面的内容令他自打开的那一刻起便持续惊讶,持续到嘴巴的舒张已经变得麻木了,依旧没有停歇。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不为人知,尘封的记忆,如今被可悲而可笑地交代在了手无寸铁的孩子身上。

字迹潦草,但几个触目惊心的,用不知什么的鲜艳染料涂抹成圈的字眼他认得来。名为背叛,欺骗,懊悔。

恶魔的自述?不如是受到恶魔戕害之无辜善良之神的自述。荆条鞭笞的痕迹全都在这本古老的法典中,词语的力量迸发在纸上,成为折磨当下的他的毒药和利刃,蜜蜂最含毒的针刺。

男孩合上书,闭目片刻,又被一种莫名的情感牵拉着,将手错误地触碰到被风化的书的残片之上,惹得一手的纸颗粒。

“我要被赶回岛上,为了信任,他们让我驾海而去。我本以为是出于担忧,等到最后到来的却是背叛。”

他一字一句地在心中将笔记本中的内容读出来,不安在上升并蒸腾至他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抬头,天已经将近全黑了。

倘若不再往前走下去,近日以来他是不会睡着的。抱着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一种奇妙的“视死如归”之情,他不得不乘着黑夜继续走下去。

含羞草紧闭着双唇,像是强权者最惯用的把戏的最为强烈的射影。

借着脚在泥地上一上一下的“啪唧吧唧”声,有一个巨大的现实等待他点头承认。

在过去,近百年前的兵荒马乱年代,一个人民的拯救者为他心爱之人所欺骗。可这并非罗密欧所收到的朱丽叶那杯善意的四十八小时的毒药。是真真切切的致人于死地。是同平安那样,沉默中默默消亡殆尽的无可奈何。这场欺骗的结局是一段百年的沉默,光鲜亮丽的背后,暗藏着最为晦涩难懂的真相。

爱都献给了革命,这块非黑即白,为胜利而取舍太多(甚至立足之理智与道德)的东西。不可否认他的奉献就是形而上且可悲的。于那个忠诚于这件事物乃至胜过自己的人,尊重胜过怜悯,胜过怜悯与惋惜、愤怒、嘲讽结合所得的一切。

革命最终革命了自己,革命了这场只进行过一次的生命,这能算得上什么?

以上并非我们可怜的小男孩在黑夜独行中所思所想的,他的脑袋里装载着这件事情真相的延续。夜幕将悬浮在半空中的迷雾毫无保留地全都降落下来,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指挥。

他渐渐走出了森林,迷雾之下,漆黑的海岸线一前一后随着潮汐游荡。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空,地面浸浴在幽灵般朦胧的颗粒之中。晨光迷失在将要来临的路上不知所踪,令人焦急。

极端的黑笼罩全身,他的七窍都在聆听,焕发骚动,引出怒号。一种混杂着海水与婆娑树叶声的高频震荡由远及近:雷声滚滚,他闭紧嘴唇。暮色的宁静都停止吟唱,尾声荡漾摇摆不定,暧昧到令人忍不住去捕捉这份飘渺之物。

令人厌恶的,同夏日般的水雾凝结在粗喘鼻息的人中,汗结晶眷顾下来。

尽量走到海边,直到被卷起的裤脚也要被海水打湿——迷雾中,隐隐约约的看得见一座孤岛,一个堡垒。

此时,一个可怖的,仿佛带有意识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从背后林木覆盖的高出,在树干和长满了青苔的岩石之间,同幼稚孩子一样蹦跳,却刻意停留在自己耳畔坏笑一声,继续前行。它是一个线索,一个征兆,一个自己即将变得无法理解的征兆。

一个挑战,由未知而探求极限。它高高在上的兽角,披着充满野性的毛发。神奇地具有语言可以描绘的不可视也即不可名状之形体。模棱两可地存在于实体与虚构之间,一个想象的恶魔。

这阵声音引导着更多的东西,正在向海的另一头,那座孤岛上的“敌人”发动一场伟大的进攻。混乱的得意中,它们甩动身上的悬挂物彼此跳舞,带着冷风使人心绪迷乱。

像是在脑干处出现了寄生棉花,充塞思绪带来膨胀感,以至于肉体要尽己所能地向外界抒发出来。

他环顾四周,踏上了一旁的那艘“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木船,不熟练地挥动船桨,朝着失落在迷雾之中。

是自己从来没有划过船抑或是如何?海水比想象中更加粘稠,像是掺和了芝麻糊与胶水,他的手挥动的很吃力。越是靠近,越能闻到一股羊的腥膻之臭、汗液于腋下发出的臭味,以及腐烂的泔水。混杂在一起,但不算浓郁,让人恰好卡在干呕的边缘。他为之庆幸?无从得知。

沉默之海的探索者,无意间已成为被伟大的自然与神抛弃的保罗·格鲁宁格,怀揣大无畏的莫尔德之强壮心脏,驰骋污浊之海,用既非勇气也非恐惧的冗杂之心面对未知,这个14岁的孩子。从他弱小之身躯伴随着的弱小的船只,背后影射出一个巨大的美丽灵魂。

他用船桨插入泥沙中,一蹦跳到了岸上,再将船朝上牵拉以免飘走,他终于不用弯下腰来,而是以一种鸟瞰式的目光面向这片海——它不像海,它没有波澜,真如同自己设想的那样,是用胶水与芝麻糊掺杂而成的东西?

男孩走进堡垒之中,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堡垒顶部的空隙中照耀下来——

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被摆在中间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用铁丝悬挂着几根人骨,头骨却不知所踪。中央的地面显现出了一块漆黑的爆炸式的印记,还有一片炭黑色的废墟——被雨水浸湿而没被风吹走。

他看着,才意识到本该在手中的笔记本不见了踪影。他环顾四周却不见,跑回船上更是空无一物。直到沮丧地返回时,笔记本被安放在那团废墟前面,而十字架上消失的头骨显露了出来。

被吓坏的男孩抛开了那股未知力量钟爱的本子,头也不回地将船朝水中推去,蹦跳上来。消失在迷雾之中。

归去的路途令人流泪。四周的黑夜被红色的火焰笼罩并掩盖住原有的样子。是撒旦要来了?还是哪位野心勃勃的复仇者正要行使自己光荣的革命?男孩回忆起笔记本中作者的呻吟:“我成了魔鬼的使者,于是我也理应当成为祭品。”如今就像是作者站在他面前所说的忠告,男孩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希望这并非为时已晚。

迷雾越来越深,他只能看得见五米之内的深红色的海水。终极的恐惧。

约莫30分钟过去,他没有力气,躺倒在地上,是一个士兵缴械投降,选择无奈下死亡的标志。但就当他在歇息过后睁开眼睛,天空恢复了暗淡的色彩,他的船也上了岸。

男孩一抬头,原本空无一人的海滩站立着的,板着脸的人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他们围着自己,就像是狼群围绕着被遗弃的人类之新生儿。

他哭着叫喊,但貌似是表述不清。人们对他的陈述心照不宣,而他也“因这番胡话成为‘狼来了’中的丑角”而引来一阵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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