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只觉得悲凉。
这个家,从大家到小家,都是变态畸形的观点,最好的东西给男人吃,最好的衣裳给男人穿,最好的东西,都给男人。
因为那是家里的支柱,那是家屹立不倒的象征。
哪怕下地干活都是女人,哪怕带孩子都是女人。
但她们自甘卑微,自甘下贱,且一代一代延续。
她们生活的所有意义,便是父亲,丈夫,儿子。
从上到下,不曾断绝。
父亲在家的那几天,沉檀又没地方可睡。
不是被赶去和阿姊同床,便是同祖父祖母挤一块儿。
这个男人不比当年消瘦,在滨海城市打拼几年,可能应酬多了,啤酒肚涨得像是怀胎六月的妇人。
大妈妈不知道要如何发泄她的嫉妒,便总是见他一次,就嘲笑一次他的肚子。
“诶——不得了,小晋,几个月啦?嫩个大的肚皮,怕不是怀了男娃儿嗦?”
两腮也发福,硬生生把尖嘴猴腮的面孔,撑成了国字脸。
床是很小的,有时就连阿妹,也会被赶去叫阿姊带。
不过阿妹黏母亲,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赶走。
那时,沉檀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赶走阿妹,应该,也没有那么挤吧?
直到一个白日,午睡时分,沉檀在地下写作业,忽然觉得光线暗了,渐渐暗得看不清书本上的字。
抬头看,是阿姊把门关了。
而后阿姊去到楼上,脚踏楼梯时,木质梯子发出‘咯吱’声响。
父亲和母亲,便在床上,在纱帐里交合。
喘息沉沉,欲望交织。
阿弟还睡在一旁,睡得很香甜。
也是在懂得人事后,沉檀才想起来,同父亲久久不见的,不止有他们几个孩子。
最思念父亲的,其实是母亲才对。
那是她的丈夫。
都说小别胜新婚,好几年不见,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和依赖,是成倍数增长的。
那时得到欢爱的母亲,应该是沉沦幸福的吧?
大抵觉得她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些吃过的苦,那些日常中吃到的亏,在这一刻,在丈夫耀武扬威归来,在丈夫亮眼现身后,得到释放,得到抵消。
是她支撑那些艰苦岁月的精神良药。
有了父亲,前面受得委屈都能被弥补。
有了父亲,往后即将迎接那些委屈,都有了甜蜜回想。
不过在沉檀看来,好像并不是那样。
沉檀清晰听见,父亲对母亲说:“再给老子生个胖儿子!”
儿子这种东西,没有人会嫌多。
那会儿还没有必须给儿子买套房买辆车的说法,村上比的,就是谁儿子多,谁家香火就旺!
或许,父亲只是把母亲当做一个,继承香火的工具,还有照顾一双老人,一堆小孩的,保姆。
父亲只待了不到一周时间,又匆匆去了滨海城市,去他梦想可能会实现的地方,说是为这个家打拼,说是要出人头地。
所有人都相信他。
深信不疑。
至于母亲,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家里的日子好起来。
她想叫自己男人在外面过得顺遂,想帮助男人,既解决后顾之忧,还能在事业上,得到金钱支持。
所以母亲在那年冬天,开始筹划种甘蔗的事情。
起源于躲超生的梦,她一步步走向现实。
沉檀和姊姊妹妹,跟在母亲身后,去到田坎,坐在田垄上,看母亲将一截一截的甘蔗,埋进长长形状的坑里。
那时的母亲,眼里还有光。
亮晶晶的光。
像是看到了来年,看到甘蔗一排排,成片成片,紫皮白霜,粗壮喜人的样子。
“元初,你在搞啥子哟?”大妈妈挑粪路过母亲的田。
大妈妈虽然也是教师,但她很接地气,只要有空,也干农活。
她家的日子过起来,比沉檀母亲的,要现实很多。
“种甘蔗……”母亲笑笑,脸上有小小骄傲。
干别人不敢想之事,异想天开的念头,确实值得她拥有这一份小小骄傲。
“这种得出甘蔗啊?”大妈妈脸上诧异,而后又是嘲弄,“你们两口子不务实,就一天到晚做这些美梦,还不如脚踏实地,认真种点菜来得实在,妈年纪囊个大了,一天到黑还要挑粪浇水,种菜养你几个娃儿……”
大妈妈说着,挑粪走远,只留下那些话,清晰传进母亲耳朵里。
母亲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眼里的神色,越发坚毅。
她发誓,一定要做出成绩来,叫那些看笑话的人闭嘴。
母亲在滨海城市待过好几年,亲眼见过那里的人,是怎么种植甘蔗的。
她坚信,她种下的甘蔗,一定不会差,一定会发芽,长得很好,卖个不错价钱。
整地是她亲自动的手。
也没人帮她,祖父祖母肯把属于沉檀父亲的地交到她手上,肯让她放心大胆去动工,已经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了。
就像沉檀母亲多年后对沉檀说得那样:我不反对,不就是最大支持了吗?
一脉相承。
甘蔗是很吃土壤的。
这种植物,对土质要求特别高。
既要深厚肥沃,又要土质疏松。
因为甘蔗的根系,十分发达,类似竹子。
土壤疏松,便于根系向下发展,汲取养分。
土壤肥沃,便于水分吸收。
甘蔗是水果,没有水分,哪来的果?
即便土壤满足需求,在整地过程,关于尺寸,深浅,也很有讲究。
最好是进行深耕。
甘蔗的根系,必须要深耕,才能很好生长。
一般在30cm左右。
人工繁育的品种,为了口感和结果,在大自然的竞争中,往往处于劣势。
深耕,也是为了减少杂草出现,避免甘蔗生虫生病。
光是土壤肥沃,还完全不够。
农家肥,化肥,都是少不了的。
且施肥还得有技巧,不能破坏土壤本身层次,不能直接使用化肥,必须混合,必须沤肥1-2周,施加到种植沟里。
母亲只见人家种,没见过人家施肥。
所以在甘蔗长出来后,她只得闲去看看,施肥什么的,全然没有。
也正是没有,才能避过错误施肥,带来更大损失。
算是庆幸,也算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