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陆无樊正起身穿衣,忽听章可贞在外叫门忙迎出屋来,但见章可贞笑盈盈地递过一件玄色长衫道:“这是我拿爷爷旧衣改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山中天气早寒,陆无樊所穿的旧衣早破烂不堪,章可贞遂给他改制一件。
陆无樊自幼失恃,所穿衣衫都是胡乱淘换来的哪顾得合不合身,这会儿捧着章可贞给他做的衣衫感激得不知如何相谢,待听章可贞道:“快去试试呀,哪里不合适我再给你改改。”他这才回神,忙回屋换上。
章可贞年纪尚幼,况山里又无人相教,她这女红技艺全赖自己摸索,虽这长衫针脚不甚齐整,陆无樊穿上却十分合身,出得屋来,章可贞围着他打量一圈道:“这是我去年做的,手艺差了些。又没细量你的尺寸,穿着还合身么?”陆无樊道:“正合身,真谢谢你啦。”不虞章可贞一听却收了笑脸,忽老气横秋道:“一件衣衫,何足道哉。举手之劳而已,陆兄切莫多礼!”
但见她粉妆玉琢的小脸故作老态,陆无樊不由愣住。章可贞瞧他满脸呆样倒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陆无樊见她笑的灿烂,也不觉跟着傻笑起来。一个幽谷少女,一个江上渔郎,数日来倒成了好友。
二人正笑着,姚老头出屋板着脸道:“今儿是你师傅通关要紧之日,切不可吵闹!”陆章二人忙吐了吐舌头,噤声不语。
姚老头遂唤了李参行去疗伤。十余日来,已到了李参行手太阴肺经贯通之时,正是要紧之处。二人辰时入室,直至酉时姚老头才出屋。
两个孩子早已在院中备好酒菜,姚老头临溪洗去脸上汗水便坐下痛饮起来。陆无樊见只姚老头一人出来,于是问:“姚爷爷,我师傅可好?”“无甚大碍,现下全凭他自己运气冲关。倒酒。”姚老头指着酒杯道。陆无樊忙给姚老头斟上。
正这时,忽听“踏踏”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到谷中。几人循声望去,但见夕阳下四骑驰来。当先一人身材魁梧,四十多岁的年纪,负弓挎刀,鲜血沾满白衣却仍不掩英悍之色。其后跟着三人也都雄健非常,瞧来亦皆负伤在身。
那白衣人翻身下马,直奔到姚老头跟前躬身道:“姚先生,请救命。”这人虽说的是汉话却颇为生涩。姚老头细瞧来人,忙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阿骨打。莫慌,伤在哪了?”原来这人正是女真人完颜阿骨打。
只听阿骨打道:“不是我,是我兄长乌雅束。” “哦?他人呢?”姚老头问。阿骨打道:“还在我完颜部,他动不了身,想请先生去救。”
姚老头一听不禁皱眉,捋着山羊胡子,半晌不语。阿骨打见状问道:“先生有难处?”姚老头无奈道:“当年我在长白山采药,欠你人情不小,救你兄长本不该推辞。可现下我这有个要紧的病人怕是不能随你去了。”阿骨打心急兄长病情,忙道:“我们带上他,先生路上给他治。他要是行动不便,我这就差人去找车马。”
姚老头摇摇头道:“这我方才已想过了,可他这病治起来甚是艰难,容不得半点差池。而所用的药草又有许多长在这谷中,需现采现用。”“这,这……”阿骨打双手不住摩搓,未想此番辛苦前来竟遇这等境况,一时也没了办法。
姚老头见他心急,便道:“这样,你先将你兄长病症说与我听,我瞧瞧能否先开个方子以保他一月之命。若能如此,到时我自当前去给他医治。”阿骨打见只能如此,遂细说与姚老头听。
姚老头又详问了他兄长年岁、往昔身体、饮食起居等等,一番问诊下来,只道:“现下我也只能估个大概。药方是不用开了,我给你三颗续命丹药,无论是否能成,待我事了之后必亲自前去。”说罢便叫章可贞去取药,不消片刻章可贞便捧来三个三寸见方的木盒。但见装药的木盒也由沉香木所制足见珍贵。
姚老头把药交到阿骨打手中说道:“这九转灵华丹你带回去先给他上服一颗,而后每十日再给他服一颗。姑且一试吧,只是人之性命天数使然,恐非人力所能及。”他方才问诊已大致猜到其兄长应是气数将尽,可为还阿骨打人情还是决定一试。阿骨打谢过,姚老头又问起他们几人为何浑身是伤。
提及此事,阿骨打立时气愤填膺恨恨道:“这次我本是暗中来请先生的,可没想到今日刚到檀州便受一伙歹人伏击。那些人中有几个武艺着实了得,亏得族中众兄弟拼死护我,这才侥幸冲出。”
姚老头听他说莫名受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唤来几人一一为他们治伤。所幸这几人均是刀剑外伤倒不难治,他止血敷药,行云流水。待救治最后一人时,但见他右肩犹插着一只钢镖直没至柄,遂顺手拔下瞬时鲜血喷涌,姚老头忙给他止血。
待过敷药,姚老头细细端详起那只镖想瞧瞧其上是否淬毒。但见镖身锃亮不似淬毒之象,可离得近了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他心下生奇,拿着镖反复打量,听得镖内有沙沙细响,借着残阳一照,却发现镖尾处有几个针眼大的小孔不由道:“坏事,你们着了人家的道,被跟上了。”“我们突围后故意绕行,必甩开了那伙歹人。”阿骨打忙道。姚老头把镖递给他道:“你细瞧瞧。这镖身中空装有特殊香料,随着镖后的小孔一点点散落,想来发镖之人必驯有犬獒一类用以追踪这香气。”
听姚老头一说,几个女真人这才发现镖上的机关不由色变。姚老头又道:“这发镖之人认穴极准,既不伤他性命,又叫他不敢轻易拔镖也是手段了得。”那中镖之人脸色大变,扑通跪倒在阿骨打身前。阿骨打忙扶起他,温言道:“娄室,快快起来。敌人诡计多端,这是咱们难以料到的。”他这般说着,可想到此番随自己前来的族人部下已折损殆尽,若敌人再来实难抵挡,于是对姚老头道:“得先生赐药,感激不尽,兄长病况危急,我们这便去了。”
姚老头知他是不想连累自己,笑道:“也不急在一时,你们且留下吃饭。我倒瞧瞧这些人能掀起什么浪来。”他说到后来已用上内力,但闻“能掀起什么浪来……浪来……浪来……”之声在山间不住回响。他猜想既有追兵,则不会给阿骨打等人喘息之机,想必人已到了左近便出言相激。果然,跟着听一人道:“在前辈面前,怎敢造次。前辈由他们出谷去,岂不少了不少麻烦!”这人声音犹在远处,却似在面前说话一般叫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循声望去,但见谷口山腰上一个道人飘然而下,羽衣飞荡,颇有御风出尘之象。那道人倏忽便到跟前,但见他三十多的年纪,玉面长身手持拂尘,阿骨打等人一看正是先前伏击自己之人立时持刀戒备。
姚老头见状起身冷冷道:“好俊的轻功,好强的内力。你方才这么说,是怪老夫多管闲事了?!”那道人拂尘一摆道:“岂敢,岂敢。贫道对武林前辈素来敬仰,怎敢冒犯。只是今日奉命擒拿这几个女真人是以擅闯宝地,还望前辈行个方便。”阿骨打刀尖一指喝道:“你奉了谁的命?为何要与我等为难?”那道人瞧着他冷笑道:“呵!为何?还有谁比更你清楚?!”阿骨打被他呛白怒目而视,跟着喝道:“你无由杀我族人,这又胡说什么!”那道人眼中更是轻蔑,哼了一声道:“好,好。你既装模作样,我且问你。近年你完颜部不停兼并其他部族,厉兵秣马、修城备器,所谋为何?!去年起你便拒不奉诏,其意为何?!朝廷任你兄长乌雅束为女真节度使,可你们却不思报效朝廷,反有不臣之心,是也不是?!”
此人连问三句,阿骨打顿时脸色铁青,只听那道人接着道:“你们此意早被我们宗主探悉。他眼见你们无悔过之心,反而变本加厉,知不除去你们必有后患。可若去女真部除了你们恐激变故,这才留你到了今天。可天意使然,未想你却悄悄来了南京,若是再悄悄的没了,岂不美哉。”说到后来,眉眼上挑,颇有得意之色。
阿骨打这才明白因何被伏击,他横刀当前凛然不惧,冲那道人喝道:“契丹人对我女真诸部百般欺凌压榨,大丈夫岂能甘愿受辱。纵然今日你将我杀了,难到我女真各部便能继续任你们欺压了?!”那道人冷笑不语,忽又听马蹄犬吠之声,但见五人牵着两条黄犬围上前来,呼喝着:“圣使,何必跟他们多说,一并宰了就是。”陆无樊见那叫萧刚速的矮汉也在其中,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不由一惊。
两方各执兵刃眼见便要动手,那道人对姚老头道:“兹事体大,晚辈斗胆一言,望老前辈还是莫要插手的好。”姚老头报以冷笑:“你这人好不实在,嘴里前辈长前辈短,心里怕是没盘算好事。”又指着阿骨打几人:“你想结果了他们,可你既敢当着我的面行此秘事,显是不怕我走漏风声,还不是想将我一并除了么!”
那道人被姚老头道破心事也不动怒,只是道:“贫道方才已说过前辈由他们出谷去便没这些麻烦了。可前辈强欲出头,贫道也是无可奈何。我把此事因由说出只是想叫前辈知其利害而好好作一番决断。”“决断?!什么决断?”姚老头问道,可未等答话已明其意,森然道:“你想叫我动手将他们毙了?!”“正是,前辈若愿代劳便是于我大辽有功,我等岂敢再犯前辈虎威。待我禀明宗主必另有酬谢。”那道人不知姚老头是何来路,只是见他年纪虽大,可神完气足,方才听他喊声便知他内力强劲,虽不惧于他,可眼下诛杀阿骨打乃是要务,为不节外生枝才出此策。
岂料他此言一出,姚老头却哈哈大笑起来,一时声震四野,跟着不屑道:“嘿嘿!威逼、利诱,你小子倒想得周全。可老夫此生偏就不吃这套,行此下作之事老头我岂不白活!废话少说,接招吧!”说罢提掌直击过去。那道人见姚老头非但不允,反倒先动起手来,心中怒起,可见他掌带罡风却不敢硬接忙侧身闪过,挥动拂尘反击他后脑。
姚老头纵身跃起避过拂尘,人在半空便有一片金光爆射而出。然这片金光却非射向那道人而是直刺那后来的五个契丹人。姚老头心知这道人不是易与之辈,若几人围攻,自己便无胜算,于是先发制人,趁跃起时掏出针筒,凌空把给李参行疗伤的毫针当作暗器掷出。他这手暗器功夫本以打穴为主,可眼前敌众便一把撒出。
毫针细小,来势又密又急,那五人没有防备立时中针,霎时哀嚎一片。一个被刺瞎了双眼,两人被刺中穴道,萧刚速和另一人虽也挨了十余针却无大碍,可怜那两条黄犬也未能幸免翻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