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把第二天的事情细细商量下来,王先生这才回到自己的书馆,这一夜冷风甚急,混杂着野狗的呜咽声,怎么都让人不舒服,好容易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人们就看到王先生一身白色素净长衫满脸悲戚的走向城门口,路人多有问好的却也未曾出言询问,当然也有好事之人不紧不慢的跟着,想去一探究竟王先生的动向,毕竟开会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所以王先生今天的出现让整个江城人都提起了兴趣。
所以不一会先生后面就跟了一堆人,倒是把本来就跟王先生一起走来的四个杠夫远远地挤到人群最后面,他们也不言语,平日里做些苦力事务,跟街面上这些人不熟,今日倒是个机会,四个人慢慢悠悠跟着走,跟周围的相谈甚欢倒也开心。能远远望见城墙根底下那些难民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人群就慢慢停下了脚步,最后只有王先生一人走到难民近前,颇有些大无畏的意味。
高大的城墙伫立在众人眼前,可能是明清,也可能是唐宋留下来的,除却墙头掉落过几块墙砖外,依旧尽职尽责履行着护城守民的工作,虽然都在城里,可这些逃荒来的人绝不在守民之列,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果如传言所述,多男子少 妇孺,个个都是形容枯槁满脸污糟双目无神,时不时抬起的眼皮就是他们还活着的证据,身边散落一些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布满牙印,还有一些不知什么蔬菜,被啃得只剩根茎,唯一的财产怕是只有手上的棍子,并且棍子指向都是门洞的方向,顺着看去,门洞里是几只野狗,虎视眈眈盯着这群垂死之人,尤其是人群最里面跪着的一位,身前一张裹着的草席,应该就是那位不幸的母亲,让人类切肤的母爱在这群狗看来不过就是一顿大餐,王先生的怜悯跟同情瞬间转化为怒气,叫来抬杠的四个人驱赶野狗,伴随着一阵“哼唧,哼唧”的声音,它们并未远去只是退到城门以外摇尾乞怜,它们也不明白这次为什么不能大快朵颐。
王先生立住身形朗声道“诸位,江城素来仁厚,这几日怠慢各位实属无奈,今天王某冒昧打扰,没有别的意思,给大家找个吃饭的地方,换句话说,在这个地界想活命就现在跟我走,不然休怪我等做出无礼之举”
说完看着躺在地上的五十多号人,已经有人开始挣扎尝试站起,王先生也不着急,径直朝着人群中心走去,来到跪着的姑娘身边“小姑娘,人死为大讲究个入土为安,王某不才愿出一副上好的棺材,选一块福地安葬令堂,姑娘保重身体,莫要伤心太甚,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还要节哀才是,姑娘?”王先生说完,小姑娘却一直低着头没有一点动静,王先生只觉得不妙,赶忙半蹲着凑到姑娘身侧,弯腰向姑娘面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吓得王先生一下子坐到地上,后背马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好一会才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虽然是跪姿,但是女娃娃早就没了气息,泥污遍布的脸上生生流出两道血泪,双目已然看不到青眼,全是惨白,配上黑红的血色,活脱一副地狱图的模样,诚然这位王先生,见过诺大世面,如此人间惨相也是难得一见。缓了缓心神,招呼四个杠夫到身前来,耳朵边上仔细交代了一番,又重新站到众人面前做着站前的最后动员“各位跋山涉水历尽艰险,这才到了此地所求不过是一口吃的,现在王某保证让各位有饭吃,难道仅此一条还不足以大家跟我走上几步吗。。。”越来越多的难民站了起来,王先生立刻闭嘴转身向前带路,其实只用往前走就可以,江城只是小地方,只有东西两个城门,期间由一条主干道连接着,现在就是从东边出发往西走就行,大概走到城中心的位置,向北一转走到底就是此行的终点:李掌柜新盖的宅院。饶是如此,王先生也不敢怠慢,既怕走快了后面的人跟不上,又怕走慢了有难民倒在街上,况且东城这边一直都是商贩活动的主要场所,故而饭馆酒肆摆摊买卖的都在街道两边分布,所以王先生领着这群人一动身,不管商户还是顾客都看着他们缓慢却浩荡的队伍。
起初人们避之不及,生怕沾染晦气,可是从几个调皮的孩子学起难民走路的姿势开始,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狼狈不堪的样子有很多,有的拄着一根拐杖,半边身子像圆规一样行进;有的驼背的厉害,却生怕跟不上众人,只能奋力挺起脖子来看路,活像一直鸵鸟:有的疲惫到了极点,每一步都带着呼呼啦啦的喘气声;这样的窘态全让周围的孩子们学了去,并且跟在队伍边缘做着滑稽的类似动作,从以第一声嗤笑为导火索,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传染式的笑声,海浪般绵延了一波又一波,王先生走在最前方赶紧加快了步子,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后这些人忽然有了些汹汹气势,追赶自己的速度加快很多,仔细想想也对:作为难民白眼自然受尽了,被嫌弃也已经有了免疫力,被嘲笑的时候确实不多,毕竟不是天灾人祸,谁也不会背井离乡受这份罪,所以嘲笑灾民等同嘲笑天灾,不论何处的民众出于对天地的敬畏,不会有调笑的举动;可如今这五十余人被满城的人笑话,饶是命悬一线也要紧赶几步,定要拼命逃离这修罗场才是。
响晴白日乾坤郎朗,王先生后背上忽然就起来一层冷汗,紧跟其身后的难民眼睛开始泛起血红来,呆愣愣瞪着眼前的白色身影,脚步越发坚毅,不同于刚开始的松散,现在的他们像是一个整体,跟围观的民众形成两个鲜明阵营,一种萧肃的原始杀意开始蔓延开来,似是有感气氛的变化,围观者停止了嬉闹只是默默跟着,孩子们没了观众也无趣的四散开来,走在最前面的王先生有一种被群狼锁定的恐怖感觉,不由得脚步更加快起来,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远远能看见李掌柜新修宅子的时候,王先生总算长舒一口气,脚步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按照王先生之前的吩咐,李掌柜早早便等候在自家门前,朱红色的大门,上面高悬李府的金字牌匾,左右两尊气势非凡的石狮子,两尊狮子的正前方是一把红木的太师椅,此时的李掌柜大大咧咧的端坐其上,满脸的笑意随着人群的到来,逐渐荡漾开了。
难民跟到李府的门楼下边就被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拦住了,王先生朝着李掌柜点点头便退到一边,李掌柜起身朝着围观跟来的江城民众作了个罗圈揖,重新做回椅子上开了腔“各位,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也不想知道你们怎么到的江城,但是族老乡绅议事,把你们交给我处理了,我自然不能让你们再挨饿”说话的功夫站起身走到旁边,人们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口大缸,李掌柜掀开上面的盖子,一阵阵米粥的香气充满全场,难民们立刻向前挤了挤,不过就是被家丁手里的长棍牢牢拦住了,看着骚动的饥民,李掌柜的声音严厉起来“知道你们饿,但是吃我的饭是有规矩的,天下可没有白吃饭的好事,吃了老爷我的东西就得给我干活”一指身后的宅院“看清楚了,给爷修宅子,干一天活吃一天饭,偷懒耍滑不愿意干活的只管走你的,只是这江城可就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说完李掌柜回身又坐到椅子上,眼神戏谑的从每一个饥民身上扫过,可是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锅香喷喷的米粥上,老李很满意这样的局面,清清嗓子又说“可是你们这幅样子也干不了什么活,这跟白吃饭没什么两样吖,算啦,谁让老爷我心地善良见不得穷人受苦呢,你们来我这跪下磕头喊一声谢老爷赏饭,那边就能喝粥了,一个一个来,老爷我等着你们”话音一落,就有家丁开始盛粥,在粥锅前边的桌子上摆了一碗又一碗,李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然后老神在在的跟椅子上稳稳当当的坐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一个孩子本就走在难民的最前面,现在就要过去磕头,只是忽然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身子往旁边稍微偏了偏,应该是担心又会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手拉住吧,跟身后的人拉开了几步的距离才直直的走向李老爷,慢慢跪倒磕头,声音嘶哑的一句谢老爷赏饭,有力气抬头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顺势趴在地上再往旁边翻了下身子,现在的他连汗水也没得流了,只是仰面躺着吭哧吭哧的喘气,不用李老爷吩咐就有家丁端着一碗米粥过去了,把粥放在那小孩的头颅旁边就退走了。
转头面对粥碗,用尽全身力气伸长舌头去舔舐碗里的食物,跟初生的小狗狗一样一口接一口,直到吃不到了,就把碗蹭翻,将流到地上的那些也一滴不剩的舔干净,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嘴巴,用舌尖把嘴唇上沾到的也收进肚子里,挣扎着爬到门楼的柱子边上,努力支起上半身,斜倚着才没了动静。
有了榜样事情进行的就顺利多了,饥民挨个磕头领粥,围观的江城民众开始还在想这位李善人有什么高招,看到这一幕有点不是滋味,杀人不过头点地呐,这样的折辱施舍,让曾经经历过饥荒的江城人们,脑海里闪现出些不好的回忆,所以三三两两的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不一会熙熙攘攘的李府门前只剩下一群狼吞虎咽的吃粥饥民。
难民只把手里的粥碗舔了个干干净净,又转头盯着还剩下不少的粥锅,李老爷刚要吩咐再给盛一碗就被王先生阻止了,只见他来到李掌柜跟前耳语几句,李掌柜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尽管不理解可还是吩咐下去,让家丁找来一袋子麸糠跟一袋子散碎秸秆,将他们全倒进粥锅,随后加水添满,把米汤跟秸秆麸糠混合均匀后,再给饥民们分粥;如此一来没有人再端起粥碗猛灌,要把麸糠吹到一边才能喝下一口,想喝第二口就要继续吹,按照加秸秆加水的方式往复,米粥越来越清澈,到第四碗的时候就有饥民喝不下了。
李掌柜看着差不多了就对家丁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就从府里的偏门出来一个手拿鞭子的人物,凶神恶煞的长相,魁梧的身材,一看就是监工行业里的魁首,果不其然,刚出门就叫嚣开了“老爷您放心,在我手底下就没有吃饱饭不干活的人,交给我调理您就瞧好吧”给老爷立下军令状就挥舞着鞭子朝着难民们去了。
不等监工发作,还是刚刚第一个领粥的小男孩,已经扶着门柱慢慢站直了身子,监工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有言语,转头看着还在躺着的那些位,对空去狠狠挥舞了几下鞭子“告诉你们说,吃了老爷的饭就得给老爷干活,这是天理,要是还在这躺着躲懒,我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好惹的”
身子稍微有了点力气的难民,互相搀扶的站起来,他们自认没有谁可以挨得过一鞭子,一个李府的小厮走过来,背对着众人,伴随着一声排好队,一只难民小队步履蹒跚,走进新宅的侧门,后面跟着一个手执皮鞭的凶神,这一去生死不知前途未卜,可是难民又能怎么样,人活到这份上就不能算是人了,一口吃的比天大,活下去的才能继续当人,当然还有不愿意为了吃食低头的,他们在哪呢,路边的枯骨瞧一瞧呗,都老老实实躺着呢。
门口清了场,奴仆下人都回到府里劳作,剩下李老爷跟王先生一站一立,被直射的阳光藏进门楼的影子里“磕头已经够造孽的了,怎么还能往粥里扔那些东西”“李老哥,知道为什么这件事非要你来做嘛”李掌柜一副洗耳恭听的老实模样“若是让他们来接收这批难民,不过就是给顿吃的再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罢了,真心在意他们活着的就您一个,我才出此下策”“王先生,花点钱我不在乎,可是现在这一出是为什么吖”“磕头赏饭有两层意思,第一做给其他人看,您这么着玩闹一场,护着您的善念不会被城里心怀鬼胎的人利用;第二要告诉这些难民,嗟来之食没那么好吃,经此一事他们绝不会有留在江城的念头,族老那边您也好交代;至于喝粥,属实是无奈之举,饥民贪食恐其伤了脾胃,麸糠麦秸之物延长进食时间,饥民久未进食,加水助其消化,若是任其饱食,就此丧了性命也未可知,就算珍馐美味也是无福消受,还请李老兄前三日只给备些米水,三日之后煮些蔬菜肉汤也就是了,找些修缮宅院的小事务吩咐他们就好,莫让监工严苛他们,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一席话说的李掌柜不由得对这个文秀才敬佩多上几分,王先生低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掌柜,摇头苦笑
“李老爷您的事还没办完呢不是,这会子还不到晒太阳的时候”经王先生提醒李掌柜思索一二开心起来,赶紧叫着管家李忠,李忠自然清楚什么事,带着四个家丁抬上一口大箱子就出门了。
先是到忠义堂请下族规来红布包上,随后就是去到当日参会的乡绅家中,挨家收钱就是王先生给出的筹钱法子,第一家可就是是当日说话的孙教头,平日里这位教头仗着身上的本事没少跟各大商铺索要平安费,今日上门李忠也怕挨打,孙门一开便把族规高举过头顶,进得门去只见孙教头肩上搭着石锁正在运力,下马威似的把石锁准确的扔到李忠脚下。
接过底下人递来的汗巾,一边擦汗一边搭话“这不是李忠嘛,你们老爷敢是请我来帮忙撵人的吗,那怎么还抬着口箱子,”李忠深吸口气微笑着回话“孙教头说笑了,贱足踏贵地有事麻烦您,族老当日可说了,让我们老爷只管把事办好,您各位老爷得帮着他,这不嘛族老让我来一趟”说着把手里的藤条往上扬了扬“噢,是有这么档子说法,我说李忠你有事说事,别把那玩意在我眼前晃悠,我晕它”。
李忠把族规捧到手里,朗声说道“跟孙爷您回,我们掌柜的是要好好办呢,可是您看这么些难民在我们府里,光每天的吃食就是多少钱呢,今天来没别的,请孙爷多少给点银子支援支援我们老爷”说完又把族规顶在头上“好小子,原来是跟孙爷我要钱呢,说白了吧:杀父之仇我不问,夺妻之恨我不提,要钱没门”这几句话是李忠没料到的,继续讨价还价呗“孙爷,您看族老可是让我带着族规来的,我是好打发的,可要是两位太爷当众给您来上几藤条,你这脸面上怕是不好看”光是看姓孙的脸色就知道这几句话说对了,孙教头在一旁运气“你们老爷缺我这三瓜俩枣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姓李的这是做买卖呢,拿着鸡毛当令箭,给自己修宅院找银子呢这是,还别拿那群倒霉鬼找借口,说的倒是好听,还给难民花钱,我呸!磕头领饭,粥里加水,院里干活,你们掌柜的这是两头赚钱吖”李忠听得清清楚楚,纵然有心辩驳可是一句嘴也没回,他知道孙教头这是喊话撒气呢,骂完就得给钱。
果不其然,孙教头气呼呼的喊了一通,见李忠木头似的站着,也是泄了气般满脸哀怨打发小厮去账房支钱,不大会功夫,小厮捧着一个小匣子出来,李忠麻溜的接过小匣子顺手放进身后的箱子里,转身往外就走,赶等着姓孙的反应过来,李忠已经一路小跑绝尘而去,把孙教头的谩骂狠狠甩在后面。
有了第一家的经验,其余七家也算是轻车熟路,李忠也不废话,直接搬出两位族老来,埋怨自然少不了,可最后都是乖乖拿了钱,李忠收完了这八家,带着一肚子闲气,先回忠义堂还了族规,从大箱子里单独拿出一份来放在桌子上,这是孝敬族老的。做完这些就火速往家赶,李忠知道自己家爷跟王先生还等着自己的消息呢。
带着四个家丁紧着往家赶,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慢慢爬上周天,李忠无暇欣赏美景,只是催促着再快些再快些,四个小厮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咬牙向前跑,赶等着回到李府,四人把箱子往门口一落,不管不顾的摊在地上喘粗气,李忠顾不得说他们莽撞,因为自己这边也是连呼带喘,扶着门房的门框擦汗,看看箱子又看看还只是一片荒地的李府,嘿嘿的傻笑起来。
正歇着呢,忽然李掌柜从门房里探出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你们被狗撵了是嘛,怎么跟水缸里捞出来似的”李忠呼呼了几声没说出一句整话,李掌柜接着吩咐抬箱子的四个,每人到账房领两吊钱厨房歇着去,让李忠进门房喝水回话。
李忠进的门来,跟王先生点点头,自顾端起杯子猛灌凉茶,放下杯子边擦嘴边说话“老爷您怎么在这坐着呢”一句话把这位李爷问懵了,反问一句自己还能去哪?李忠想想也是,新宅院也就起了一片院墙跟这大门,看大门的门房可不就是唯一能坐会的地方,剩下的就是盖房子小工自己搭的草棚,不是说话的地方。
“别问我吖,快说说你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平时不是挺稳重的嘛”这一问连王先生也跟着好奇,好整以暇等着李忠回答,李忠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递给李掌柜“老爷您看看再说”李掌柜接到手里,头一页写着“安民募捐簿”几个大字,翻看里面的内容,看到后面瞳孔瞪的老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出神的把账本递给王先生,王先生也是看了起来,刚翻了两页心中暗叫不好,事情怕是不能善了嘞。
李忠低低的声音喊了声老爷,李掌柜回过神来,眉头眼看要拧成一个疙瘩了,忙问李忠怎么回事,李忠一说才知道,原来是账本惹出来这档子事,从孙教头家里出来赶奔下一家,第二家的老爷好个附庸风雅,讲究诗书传家,以文化人自居,所以李忠一上门便被请到正堂用茶,说是他们家老爷在后堂要换上待客的衣服,等了一会无聊至极,所幸拿出账本来,清点孙教头给了多少记下来,这是族老吩咐的,说是以后供在忠义堂上,流传后人。
李忠正写的认真,这家老爷不知什么时候来在李忠后面,看着李忠在扉页写下流传后人四个字,这才阴恻恻在李忠耳边叫了声李先生少来吖,李忠吓得一激灵,赶紧站起来行礼,说明来意,明显看出人家不在意这些,只问了一句姓孙的给了多少,然后自己要给双倍,并且要求一定要在本子上写清楚,自己是体恤生民之苦略尽绵力,自己家是孔子门生书香门第。李忠倒没觉得有什么,按照人家要求就给写上了。
可是没想到之后的几家不知怎的,都起了攀比心理,非要比上一家多捐上一两倍不止,而且不论李忠怎么规劝都不行,人家指着账本说“姓孙的就是个打把势卖艺的;你看这个,他就是个干倒爷的二手贩子,还整天的装文人,要是比他们给的少,我的脸面没地方搁”都是一样的说辞,每一家都把李忠顶了回去,李忠无奈只好照收照写。
最后收完第八家,李忠大致算了一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今天所收银钱别说盖一座府苑,就是盖三座也富余,这么大一笔募捐,催着李忠一路疾行,丝毫不敢耽搁,生怕路上一个闪失给老爷惹麻烦。
李掌柜听完点点头,示意李忠坐下喝茶,自己也呷上一口,然后就等着王先生的说法,但见王先生眉头紧锁他也不打扰,一回头看到李忠还站着呢,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李此时倒有了玩笑的心思,也不言语就盯着李忠,似笑非笑地摆出一张调侃看戏的脸色,没一会就见李忠一张脸臊得通红,嘴唇紧紧抿着又不时咽几口唾沫,李掌柜此时心情大好,只觉这个李忠好玩的紧,也是不欺负老实人,还是开口问道“李忠,你有话没说呢吧,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讲出来,有王先生在这里坐着,咱们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说吧”李忠也是豁出去了,就把这一路上听到的,有关李掌柜借机敛银,发难民财,欺负饥民有损阴德的传言,一股脑说了个遍,李忠路上也是生了一肚子闲气,现在终于一吐为快,直说的口干舌燥才停下。
李掌柜可是高兴不起来了,脸色铁青,哀哀怨怨瞪着王先生,万先生也不搭理还是优哉游哉喝着茶水,李掌柜看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真是又气又爱,气的是他比自己还喜欢调笑,你不问他打死也不说;爱的是这位王先生聪明,这样的状态肯定是有了解决的办法,所以吖自己还是要不耻下问才好。
故作怒意“我说王先生,我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本来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您非要办的这么别扭,现在这么多钱,你说怎么办”王先生把账本交还给李忠“李老兄莫急莫急,施粥是为保证难民能离开江城,各家要钱则是为了老兄好呀,若是您一力承担,往后再有此类事件,各家都会推脱到您的身上,让他们知道您也是会赚钱的主顾,给他们些忌惮也就是了,只是这笔钱确实在我预料之外”听到这里,李掌柜大大的“嗯”了一声,那意思就是说看你怎么办。
王先生一声轻笑继续说到“他们不过是想留个好名声,这没什么难做的,给他们一张大大的脸面足矣”李掌柜饶有兴趣地往下听“这笔款子您只管使用,剩下的尽数送到忠义堂交给族老处理,由您主事咱们办一个揭碑庆典”前面好理解,揭碑的事没明白,不等李掌柜发问,王先生继续“所谓揭碑就是将他们所捐数目,请工匠镌刻石碑之上,碑文我来写,取一个流芳千古的好兆头,到时办上三天的流水席,满城欢喜,也就没人揪着这个事苛责您了。”
李掌柜听得直乐“先生啊,人世间的名利二字您是太明白啦,若当初不是习文而是从商,成为江城首富也说不定嘞”王先生摆手推辞,正在两人玩笑之际,忽然闪进一个人来,看到王先生便急急地大叫一声“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