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场:上午,咖啡厅
女主2:花惠芬
我调整了下坐姿,捏住咖啡杯的手柄,稍稍翘起底座,贴着杯缘抿了一小口。
“陈小姐说要端起来喝。”
坐在对面的强子学着半小时前老板娘的样子。
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紫罗兰花纹的咖啡杯手柄,将咖啡杯放到他的嘴边。
强子含入一口后呲了呲牙道:
“有点凉了。”
“帮我续杯。”
强子转过身向正在隔桌点单的男服务员说道。
“不用了。”
我站起身摆摆手对服务员说道。
“惠芬,陈小姐说续杯是免费的。”强子说。
“我不爱喝这苦东西。”
我说着端起面前略带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
“那你喝完它干嘛?”强子问。
“不浪费。”我说。
“惠芬,你还是一点没变。”强子感叹一句。
“你希望我变吗?”我问。
“惠芬,你变——更美了。”
强子定神地望着我,我担心被周围的人瞧见微微侧过脸。
“是这条裙子漂亮,钟先生的眼光真好。”
我说着目光不自觉瞥向身侧走道另一边的茶色瓷砖墙面,从反光中看自己。
一袭飘逸的长裙,领口处一道斜条同色系的花边,收腰收的恰到好处,古铜色发夹将乌黑长发高盘于脑后,白色连衣裙勾勒出身体的玲珑有致,更透着一份女性的温婉与秀丽。
我想起昨天自己在更衣间换下裙子的时候看了下吊牌上令人咋舌的价格:1800。
若非强子一个劲的说好看,我也不好意思当着钟先生的面把裙子退回去。
店里打扮时尚的营业小姐将裙子折叠好放入包装袋中,她从账台的抽屉里取出一翻折了大半的记账小本,“啪啪啪!”看着她在计算机上连贯的敲打,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凑到营业小姐跟前探询地问是否能再便宜一些,对方抬起头朝我殷勤地笑道:
“钟太太是我们店常客,这张皇冠贵宾卡一般我们打8折,今天我按75折算了。”
营业小姐转向钟先生又道:
“钟先生,下回再带朋友过来呀!”
“好。”钟先生应道。
我跟着钟先生去到结账的地方,让强子在店里等我们。
“滋!”一声信 用卡拉出凭条的声音。
我心里想着明后天要将裙子还到店里,刚才套出店员的话,只要没减掉吊牌,衣服完好无损没有污迹便可以七天无理由退货。但钟先生万一要是问起来该如何解释呢?
收银员递还给钟先生信 用卡和凭条,钟先生把信用卡塞回钱包里,将手中的凭条对半撕开揉成一个小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钟先生,您不该扔了。”
我诧异地望向面前这位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带着些许书卷味的青年。
“到时我把这笔单独报账给老板娘。”我说。
“不用了,这条裙子就当我送你的,作为新人来说,你干的不错。”钟先生说。
“谢谢,钟先生。”我感激地说道。
……
“惠芬,你没瞧见昨天钟先生看你从换衣间出来,他的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你——胡说些什么!”
我猛地回过神,抬眼瞪了强子一眼。
“强子,你是不是觉得是个男人都对我不怀好意?”我怒道。
“惠芬,你不要生气,那男人望你的眼神让我嫉妒。”强子说。
“强子,你不要瞎想八想,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他的姨了,再说你看人家陈小姐人既能干,长的又漂亮,我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丑小鸭。”我说。
“惠芬,我能不能在你工作的时候去看你——哪怕就一次。”
强子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我。
“画室有规定的,学生上课的时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说的是事实,学生们给我作画时房门口竖着一块警告牌子,其上黑色白板笔大字书写。
“惠芬,我舍不得你,你瘦了。”
强子一边说着,那只受伤的手不经意从他的西裤口袋中拿出来,他将双手放到桌上移到我的手腕旁,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掌心。
“快放手,叫人看见了笑话。”
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强子牢牢攥在手心。
强子左手腕上清晰可见的疤痕如同一道烙印刻在我的胸口。
接到电话的一刻,我打碎了手中的碗,坐在长途列车上我的整个身体始终在发抖。
到了医院门口,强子一个车间的同事带着我快步进到院内,或许是看到我惊慌失措的神情,他没敢与我讲太多,只说强子因操作失误不慎被三角带割伤了左手腕。
来到手术室门口,我向旁边值班的护士询问强子的情况,护士小姐态度很好,她一边安慰,一边将强子大致的情况告诉我。
手腕几乎完全断离,仅有几根肌腱相连,所有的血管、神经、骨骼全部断裂,强子刚来医院时,流血不止,伤势非常严重,短短几分钟内,骨科医生联合急诊科、麻醉科、开通绿色通道,医生想要保住强子生命的同时设法保住他的左手腕,并且最大可能恢复其左手的功能。
工厂老板坐到我身旁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态度极为诚恳地说道:
“林夫人,虽说是由于林强的违规操作而造成的事故,但您请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
以我对强子的了解,他是绝不可能违规操作的。
强子事后告诉我,银行不断催他还钱,他不敢在电话里和我说明情况,整日心绪不宁,出事的那几天,上工时他思想不能集中老是走神。
整台手术做了8个多小时。当强子被推出手术室送到加护病房的时候,我望着他左侧布满纱布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我们吻合了21根肌腱,2根动脉血管,6根静脉血管,3根神经,桡动脉缺损取足背大隐静脉移植,最终让离断的手腕得以“重生”。”
实习男医生像背书似地向我陈诉手术过程,那串数字我一个也记不住,我只留意他最后说的“重生”二字,强子的手保住了!我哽咽着对男医生说了好几个“谢谢!”
强子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我握着他的右手说道:
“强子,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我。”
主治医师在强子出院前特意关照说:
“他很幸运,再植的手腕全部成活,过几天便能够做一些轻微活动,但后期还需要患者坚持进行康复训练,那样才能逐步恢复手部功能。”
“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去县上的医院做复健了?”我问。
“那个根本没用。”强子摇摇头道。
“你不想像正常人一样吃饭和劳动吗?”我略带埋怨地说。
“我怎么不想?都怪那次该死的手术,给我的麻醉打多了……”
我打断了强子毫无来由的怀疑。
“强子,你不能百度上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又不是木头,我自己不知道吗?你说我现在还是不是个男人?”
强子的语调发颤,他的右手捏紧我的掌心,我的脸不由地一热。
“小点声。不是今天陪你去医院了吗?”我压低声音说道。
“医生看都不看我带去的检查报告。”强子说。
“数值正常的报告有什么好看的?”我说。
“你也觉得我是心理问题?”强子问。
“本来就是。”我说。
“惠芬,我——一看到你的脸就不行了。”强子颓然地说道。
“强子,你这是自卑心作祟。”我说。
强子深吸了一口气道:
“或许吧!”
“你不该把病历交给陈小姐。”我说。
“陈小姐说她认识生殖科的医生,有机会总不能放弃吧,我才刚过四十!”强子说。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说。
我不由想到之前刚走出生殖特色门诊没多远,在路上遇到了老板娘和钟先生夫妇,他们在对面的妇产科医院刚做完例行产检,老板娘见我手里拿着的透明网格文件袋里装着病历和检查报告,于是问我是谁生病了?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老板娘笑着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臂,我们两女走在前,他们两个男人走在后面,我们四人找了一间环境优雅的咖啡馆坐下。
“强子,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尴尬。”我说。
“我都不嫌丢脸,你怕什么?”强子问。
“哎!”
我轻叹了一口气,看手机上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
“我该出发去画室了,下午你自己安排好。”我说。
“明早我就走了,你下午还要去上班?”强子问。
“我不上班,欠银行的钱谁还?”
话一说我便后悔了,但又无法收回。
“强子,振作起来!你把果园的杂草拔了,修剪掉多余的枝条,驱虫做好,等到来年,我们一起重头好好干。”我说。
“惠芬,我什么都听你的,回去我就找人给弄。”强子说。
“那我走了。”
我站起身,提起身旁的小包。
“惠芬,你什么都还没吃呢!”强子叫住我。
“没事的,我去画室旁边的便利店买袋面包。”
我说着折转身预备走。
“你今天早点回来。”强子在我身后说。
“我尽量吧。”我回道。
“惠芬,你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强子说。
“六点半。”我说。
“我会提早在画室门口等你。”强子说。
“嗯。”我应了一声。
踩着脚上的高跟鞋,我“哒哒哒”地走出了伊人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