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此保证，冯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窗门并未紧闭，有大风袭来，吹得案上的卷宗是唰唰作响。
冯弘起身将大敞的窗户拉起。
他腿脚有微微的跛。
这人见面就损他，精力之旺盛都让姬焱差点忘了这是一个腿部有疾之人，想来是刚刚站立时间过长才会引发旧疾的吧。
屋外有钟声响起，是钟鼓楼的报时声。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至午时。
这次剿灭黑云寨，朝廷派出的是驻扎于城外的虎豹营。
虎豹营统帅姓秦名甲，原是西北大军中江峰的手下。
虎豹营主帅营帐。
“你就是姬家那小子！”这秦甲着一身铠甲，腰间别着长剑，嗓门很大。
他这声音一出，营帐外隔着数十米都听得到。
“姬焱拜见秦将军”，说着他作了个揖。
秦甲直接抬手制止，“不用给我行礼，我这不行你们文人那套，也不怕把腰弯折了！”
这秦甲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喜欢有话直说。
“君上既然下了令，我亦不会为难你，但是……”说到这秦甲话锋一转，“……我手下的儿郎都是好汉，命都金贵着了，你~看着点用！”
他这话与其说是在警告，不如说是在嘱托。
话已交付，秦甲也没准备得姬焱的答复，有些承诺不是靠嘴说的。
他又朝营帐外大吼了一声，“文虎，进来！”
话音刚落，有一身形健壮的大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那大汉浓眉，宽额，眼眶很是深邃。
朝人扫视过来，让人望而生畏。
身子周遭满是肃杀之气。
“将军！”文虎抱拳行礼，目不斜视。
“认识他吗？”秦甲指着姬焱向他问道。
文虎朝姬焱瞟了一眼，瞳孔微微睁大，接着上下扫视，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姬焱的脸上，“不认识！”
声音铿锵有力。
“你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秦甲直接戳穿，毫不留情。
“说实话，到底认不认识。”
“将军，我真不认识”，文虎表情有些许委屈，“我只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长得也忒是漂亮了一点，比我原先军营中的那位还要更胜几分。”
“……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到这的时候这文虎还挠了挠头，看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与他给人的外在形象大相径庭。
听到这番话不仅姬焱这个当事人当场呆住，就是秦甲表情也难免一僵。
他之所以有此问也是因为这两人关系有点特殊，他担心两人在接下来一个月的剿匪行动中有甚摩擦，不利于行动的展开。
“这位大人姓姬，名焱。”没办法，秦甲只得直接报上姬焱的名讳。
“不认识，我……”文虎的声音戛然而止，眼见着他情绪突变，由一脸憨态变得狂躁起来。
他眼神狠厉，二话不说，将腰间的长刀拔开就朝姬焱砍去。
这变化委实突然，寻常人可能早就成了他刀下亡魂，但姬焱在他手刚碰到刀柄上时就已朝旁边躲去。
不是他的武艺突然变得高强了，而是文虎这人，他其实之前见过。
在西北大营，在他作为‘大掌’生活的那两个月，两人其实偶有交集。
‘江华’被灭后，她身边的亲卫早已分布于四方，这文虎就是被分配到了虎豹营。
眼看着这文虎横眉竖眼，一刀不成再来一击。
“够了！”秦甲怒目喝止，并用自己的佩剑将这击挡下。
文虎不听，将刀提起，又朝着姬焱的方向砍去。
他双目眦裂，显然已失去了理智。
秦甲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两人直接在这营帐里开打起来，动静之大，引来周边士兵的警戒。
“没事，都在外面站着！”秦甲在挡刀的空隙朝外面吩咐道。
“文虎，你给我清醒点，手刃朝廷命官，你不想活了？”他转而又对着文虎说道。
“我苟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将军报仇，一命换一命，够本！”这文虎口中的将军显然不是秦甲，而是‘江华’。
当初将军被押解进京，紧接着就被那群儒生逼死，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这姬家之人。
世人皆骂将军死有余辜，但作为亲卫又怎会不知将军的为人？
明知将军被诬陷，他们却无能为力。
骑马杀敌的将军不是死在了战场，而是死在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口中。
你叫他们怎么不恨？
“一命换一命？”秦甲被这句话气笑了，“君上刚下了旨意，命我虎豹营配合兵部行黑云寨剿匪之事。结果这才半日过去，副统帅就死在了我营帐之中。”
“……这件事若真的发生，你当真以为是你一条命就可以解决的吗？”
“文虎，你是要整个虎豹营都为你的冲动买单吗？”
要吗？不，他肯定不要。
这不是他想要的。
文虎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紧握大刀的右手也松了松。
秦甲见之，立马将他的大刀取下。
至此，秦甲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直接下令，对着他面前的人说道：“跪下！”
文虎没说二话，直接双膝跪地。他腰背挺得直直地，眼神犹如实质的利刃朝姬焱剜去。
在刚才的一番打斗中，姬焱也躲闪得颇为狼狈。
若是平常他还不至于如此，但刚刚那文虎完全是一幅不要命的打法，功力直接上升三层。
“姬大人，刚刚都是我考虑不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这小子计较。”秦甲拱了拱手，转头朝姬焱说道。
这人对姬焱的称呼、语气，完全与姬焱刚进营帐时天差地别。
之前明明说最不喜欢文人的那一套繁文缛节，这会儿却是主动向姬焱作揖，为营下将士求情。
“将军，您不必求他，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他的便，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文虎跪在地上，颇为执拗。
“你给我闭嘴！”秦甲朝他背后踢了一脚。
姬焱明明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却搞得他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一样。
“秦将军原先是准备派这人为我所用吗？”姬焱暗自笑了笑，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秦甲也没否认，点头作应，“这小子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极好。再加上他武艺亦不错，所以我才想着……”
说到这秦甲将这话戛然而止，他看着文虎，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是我高看这小子了，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又怎么能堪当大任呢？”
跪在一旁的文虎听到这话微微一怔，他只是脾气暴躁了点，但他并不傻。
他自是知道这是将军在为他的前程谋出路。
他江华旧部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仕途要比平常人难得多。
而这黑云寨声名在外，围剿之难众人皆知，所以才有他的一丝机会。
只是……？
他又朝姬焱看了一眼，将眼中的失落掩去，要他为这人效力他还不如直接死了。
姬焱蹲下身子，与文虎的视线持平。
文虎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开。
“秦将军，就由这人带领一百将士随我出发吧！”说到这姬焱还多提了一嘴，“对了，要水性好的。”
“一百人？太少了吧！”秦甲脸上的表情像个调色板一样，先是一喜，接着一忧。
喜文虎受用，忧姬焱之言。
“够了，这些人又不是去攻寨的。攻打黑云寨，还没到时候。”
“那你这是去？”
“接人啊！”姬焱回答得理所当然，“已有人前行潜入，去打探寨子中的情况了！”
“这样啊！那行。”秦甲用剑柄敲了敲文虎的胳膊，大声说道：“没听到姬大人的话吗？赶紧去挑人啊！”
“我不去！”这文虎驴脾气犯了，还是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你这小子，我……”秦甲说着就要朝文虎的背上踢去，被姬焱一把阻止住。
“秦将军，让我和这位单独聊几句吧！”
“那不行，万一这小子又犯了浑？”秦甲显然是不放心。
“放心吧，他不会的”，姬焱将视线投向了文虎，对其说道：“是吧？文副将。”
“哼！”文虎轻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秦甲这才退出了营帐，将这地方让给了二人。
“你要说什么？我可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违抗军令，大不了一死吗！”
未等姬焱开口，文虎直接表明态度。
“是啊？”姬焱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但我若是说，这江荣此时就在寨里而生死未卜呢？”
这话一出，营帐中有片刻的安静。
“你骗我，将军的妹子不是早就去世了吗？”难得的，这文虎波动的情绪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骗没骗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姬焱循循善诱，“但若这是真的，你要是不去，那江荣可……”
“我去！！”话音刚落，文虎直接站了起来，非常利落地出了营帐，去营中点兵。
姬焱看着对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这小子对江华倒是忠心的很。
若是他知道，他这次要去救的不是江华的妹子，而是他将军本人。
想必会非常高兴吧！
但那人的身份，现在还不到告知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