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坏吗？
或许，只是已知的骄傲自满，未知的贬低不屑。
“你嫩个拽吗？”老师气坏了，“进教室不喊报告，还问我喊啥子，你站门口听课！”
人不管在什么年纪，都喜欢以自身的各项水平，来作为衡量他人是否合格的基本要求。
比如常听到的……
大部分人，正常人，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读书识字的人，只要是个人，就能怎样怎样，就应该如何如何……
做人从来都没有一条属于标准的直线。
烂泥坑里苟延残喘活着的人，很难做到知礼懂礼。
位高者，应容人。
可乡村的老师，也实在不是什么位高者。
那会儿当老师，还不用经过这么严格的考察。
所以他们俩，矛盾一触即发。
不给沉檀辩解机会，也没有初犯豁免。
那是沉檀站教室门口听的第一堂课。
按沉檀的秉性，她大抵也没搞明白要解释什么。
是要说自己拉屎去了？
还是说，自己不知道不可以迟到？
老师说的报告，是像那些同学喊的一样吗？
那天操场上的风，吹得和今天一样凉爽。
不同的是，那天大家都在上课，不像今天，正好课间，吵吵闹闹。
沉檀喊报告的声音太小，根本无人注意，也无人听清。
“报告！”沉檀只得把音量微微提高，喊大声一些。
这回，靠门边近一点的班主任听见了。
他笑着看沉檀，喊她进来：“说曹操曹操到，进来！”
沉檀木然走进去，不知道老师找她有何贵干。
班主任的嗓门儿可比沉檀大多了，一说话，顿时把数学老师注意力吸引过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数学老师转身看见沉檀，当即走过来，扯出测验卷子，往办公桌一坐，抬手招她过来，“沉檀，搞快点过来，看一哈你的错题，有啥子不会的，我给你讲一遍，这可是开小灶，很难得的。”
老师的职责就是教学。
大多数老师，就像数学老师这样，看见学生，就总想起成绩和错题。
哪怕时间紧迫，哪怕没有时间，也忍不住想讲讲题，说说知识点。
当然，也有私人原因。
刚跟沉檀母亲抱怨过孩子成绩，总得显一显，自己其实有尽心尽力。
要沉檀能听明白，那便是说明自己教的不差。
要听不明白，之前成绩差，也可以很好理解，孩子智力有障碍。
沉檀不懂得什么叫开小灶。
但她确实受宠若惊。
原来她学习成绩好坏，也不是无所谓。
还是有人在意，还是有人在乎。
沉檀小步快跑了过去。
试卷上密密麻麻的红叉，跟她脸色一样。
她以前就觉得自己成绩差，但没想到能差到这个地步。
数学老师的突然关心和关注，仿佛叫沉檀生出了些微的自我意识。
这个五岁的孩子，终于开始尝试自我审视。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天，数学老师讲了很久的题。
对老师来说，知识越浅薄的孩子，他们教导的话，就越发多。
当然，如果能教得都懂，他们的成就感，不亚于教出一个北大清华。
大多数老师都很清楚认知到：好学生的成绩好，跟老师的原因，其实没有那么大。
但成绩差的孩子，慢慢变好，那跟老师的关系，可就紧密不分。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
沉檀母亲拿背带把阿弟系在背后，揣了课本，路过沉檀和数学老师这边，准备去教室上课。
“哈妹儿，上课了没听到嘛，搞快点回教室。”她不好打断数学老师，又担心孩子错过下一堂课，只得用开玩笑的语气，提醒沉檀应该以上课为主。
“哪个是哈妹儿哟，我刚才讲的她都听得懂嘛，说明人还是不笨噻……”数学老师反驳，他正讲到兴头上，还意犹未尽，着实不愿就这样停止教学，便问一直坐着不动的班主任，“你们班下一节啥子课？”
“体育，没得事，你讲你的，我去跟体育老师讲一哈……”班主任说着起身，往操场上去。
他当然更愿意让数学老师给沉檀讲题。
班上孩子成绩好，他这个班主任的奖金就少不了。
“那麻烦老师了……”母亲不好意思笑着，又严厉着神色，对沉檀提醒，“认真听老师讲，老师也教哥哥姊姊，你要像哥哥姊姊一样学习，晓得不？”
没等沉檀回答，母亲快步离开。
背上阿弟似乎觉得不能自由动弹，非常难受，开始发出哭声。
沉檀看见母亲边走边小幅度晃动，哄着背上的阿弟，艰难地，离她越来越远。
那是沉檀学习最认真的一天。
数学老师开始讲解知识点，他讲得通俗易懂，沉檀很容易就点头理解。
又给她讲错题，有了知识点的铺垫，老师讲得又直白，沉檀立即就知道错在哪里。
沉檀一点就通的反应，大大刺激了数学老师，他开始拿过草稿本，出题给沉檀练。
不止数学老师被刺激了，沉檀也是一样。
刚才数学老师夸她的话，她听得极其真切。
也一不小心，就膨胀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被岁月蒙尘，被世上忽视的明珠。
那本就存在，且比常人要在意无数倍的虚荣心，完全无法克制地，跑了出来。
有机会的话，谁不想证明自己可以？
谁不想把一个光芒万丈的自己，暴露于世人之下？
谁不想受万千崇拜，得世人赞叹？
沉檀越是无人关注，便越是渴望温情，渴望善意的，无害的，纯粹的好与爱。
她从来没被人真切爱过。
旁人赠予的丁点儿温暖，都像大雨天头上的伞。
不是必不可缺。
但拥有过，就不想再淋湿自己。
两相膨胀，便得到催化。
先是很简单的题。
几乎就是照搬照抄的知识点。
沉檀轻而易举写出正确答案。
毕竟方才数学老师念了那么多遍。
数学老师很满意。
按数学老师的逻辑，基础题会做，那么稍稍变通一下，孩子也是能跟得上的。
所以他就稍稍变通了一下。
改了几个数字，颠倒几下顺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