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想帮沉檀稍稍挽回一些颜面，叫小孩子心里听了不那么难受，“我以前数学也不好，她们肯定是遗传，都是遗传，我语文好，所以两个娃儿语文还可以，不然我也当不了语文老师，你说是不是？”
哪怕沉檀听了并不难受。
大部分内容，沉檀是听不懂的。
成绩对于沉檀来说，没有实际意义。
她考得好，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考得差，也没人在意。
除了老师会生气，没人会真正替她生气。
不仅不难受，沉檀还比较高兴。
这种来自非亲非故之人的关注，于沉檀，也算是雪中炭火了。
一丁点儿，就能暖整个寒冬。
且沉檀听到数学老师在夸阿姊，她也很高兴。
这会儿倒和亲情无关。
她只是觉得，除了自己，还有这么多人能欣赏阿姊，是一件，与有荣焉，十分庆幸有同道之人的事情。
“不是不是……”数学老师没明白沉檀母亲的良苦用心，他摆着手，道，“这就是你们不懂数学，你们太狭隘了。
女人嘛，感情细腻些，看文字的东西，能钻研进去，所以你们语文好。
但是数学啊，他这个东西呢，不是说看就行的，他需要你动脑壳儿，去思考，去想，你要立体思维，逻辑辨析。
不是说，像文字哦，我搞不懂，还可以死记硬背，数学千变万化，囊个背嘛！
所以凝香差就差在这上头，她的思维是死的，不晓得变通，学习也很努力，能吃苦，但是比李海他们几个呢，还是差点！”
关于数学不好的议论，每次都伴随着沉檀阿姊出现。
那些年里，关于阿姊和堂哥到底谁的成绩更胜一筹，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看法。
但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差不多的。
语文阿姊厉害，因为只用死读书，只用背就行了。
数学就还是看堂哥，因为数学要靠脑子，女性天生劣势。
这时候，所有人都完全忽视了，沉檀阿姊是跳过了二年级，直接进入三年级这件事。
其实，那两年里，堂哥也就两次测试，超过了沉檀阿姊。
但国人观点就是这样。
一个做了一百件好事的好人，不能出一次错。
错一次，便算不得好人。
但恶人，只要做了一件好事，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你一直拿第一，只要跌落一次，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没法稳定发挥，下一次就未必。
第二的人，偶尔拿过第一，大家都觉得他是黑马，随时具备挑战第一的资格。
沉檀很替阿姊鸣不平。
她觉得学习这件事情，不应该有男女之分。
作为老师，也不该将孩子，这样对比。
或许鼓舞了第二名，或许给了第一名压力，让她更好突破自己。
但得到鼓舞的那个，童年欢快愉悦。
充满压力那个，回忆起来，都是痛苦不堪。
沉檀有时候看着阿姊熬夜刷数学题，熬得眼睛通红，三年级的孩子，过得比毕业班还累，她都深深佩服，也替她感到心痛。
她经常为自己是个废物感到庆幸。
那时候沉檀还没意识到，在祖父一手遮天的这个家里，每个人拥有的地位，都得全力去争取。
她地位最低，除却本身那些特殊外，也跟她学习样貌，种种都不出众有关系。
所有人都很清楚明白一件事，在资源短缺的时候，家里只会选出最值得培养的孩子，去倾尽所有。
那些不努力的孩子，一开始，就会被放弃。
她们野生长大，到合适年纪嫁人，此后一生，都与这个家庭无关，除非过得好。
不过这种家庭出生，还被放弃的孩子，又能嫁得多好呢？
才华和样貌但凡你有一样，都会被他们抽筋剥皮，给你利用干净。
沉檀不善言辞。
那些心疼，那些担忧，那些小庆幸，她从未对阿姊说过。
所以无数个默默凝视的深夜，阿姊全不知晓，曾有妹妹，这样为她鸣不平。
倘或她知道的话，她应该，多少会将那本就不多的温情，早早分予这位，天生属于同一阵营的妹妹。
“报……报告……”沉檀看母亲和数学老师停止了交谈，才怯怯出声。
她几乎没进过办公室。
进门喊报告，还是跟同桌学的。
最开始来到这个学校，她不懂得，迟到后，是要喊报告，得到老师允许才能进去教室的。
闹过好几次笑话。
印象最深，就是上次课间，她找不到厕所，耽搁很久。
上课铃响了很久，她才慢吞吞往教室走。
毕竟在学前班时期，上课迟到，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至于这座小学，大部分孩子都是从学前班直升上来，该教的，学前班老师都会说清楚。
一年级老师，不会再特地教导这些东西。
所以当她走到教室门口，所有人视线都投了过来。
沉檀本就害怕被特别关注，这会儿大家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更是有不少人在偷偷窃笑，私语不断，她更心慌意乱，走路恨不得跑起来。
只要我不站在那里，就没人会注意我。
老师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孩子。
“站到起！”老师很凶，是个副科老师，平时课少，不太认识孩子，也不了解沉檀。
她喊的声音很大，一下就把沉檀吓住了。
真是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从后脑勺直下脊柱，冷汗沁出。
“进教室应该说啥子？”大部分老师，都讨厌孩子进教室不打报告，觉得这是一种藐视老师，不尊重老师的行为。
“说……说啥子？”沉檀转过头去，一脸茫然。
“哄——”
班上孩子全笑开了。
皮实一些的孩子，笑老师管不住人。
乖巧的孩子，都笑沉檀不懂礼貌，像个外地来的乡巴佬。
是的，不要看南关村落后，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地方不排除异己的。
每个人，每个区域，他们都会在某些时候，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比如地域之间歧视，比如家庭里，公婆对儿媳这个外人的歧视。
比如沉檀这个班，对那些转学，或是临开学到来的孩子，都会习惯性疏远，并对不同的生活习惯，学习习惯，进行嘲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