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亮,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见白昭已收拾妥当,正眉目含笑地打量我。我被他看得脸上燥热,紧着躲开他的视线。
“走吧,我们进宫奉茶。”他道。
我点点头,算是应答。
宫中礼仪繁琐,一举一动尽是牵扯。好在白昭一路叮嘱,也未出什么大错。
皇上与皇后为人和善不拘小节,对我十分诚善。皇后还浅笑着将我拉至她身旁坐下拉家常,言谈举止中透着大家风范,令人钦佩。
午膳后,我们踏上回府的路。
“累吗?”他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裹在他怀中。
“嗯,有点。”我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眉眼含笑着将我整个身子裹在他的披风下,突如其来地亲近不仅没让我觉出有任何不适,反而可耻地红了脸。
许是见我没挣扎,他心情不错,一路上哼着不知名却又极其欢愉的曲儿。正午阳光洋洋洒洒淌在他身上,美好得令人恍惚。
假如没在刚进门时便碰上“贤良淑德”的魏罗漪,许会更美好。
她提着衣摆一步一个台阶轻快地走近,道:“你们可回来了,臣妾等了这许久。”
“请姐姐安。”我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明显一怔,随即不自然地笑道:“累了吧,快进屋。”
“有劳姐姐了。”我客套道。
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同我一样经历了丧父之痛,又被人抢了夫君,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同我做戏,不容小觑。
白昭未答话只拉起我径直走进堂屋。
给正妃敬茶也是今日必修课,想必她刻意等我们回来,为的就是这一刻吧,毕竟能高我一等的时候实在不多。
“姐姐请用茶。”我毕恭毕敬递上一盏茶。
她优雅地伸手,我轻轻一松,满满一盏茶就这么生生浇在我手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惊慌失措,恐惧地看看白昭又看看我,不顾自己裙摆上散落的茶叶赶紧拿出手帕帮我擦手。
“你怎么样?”看得出来白昭被着实吓了一跳,几乎是一下自主位上跳了起来,谨慎地接过我的手,忽的眉头一皱惊诧地盯着我,眼底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闪过些许无奈。
“无妨无妨,妾身自幼皮糙肉厚,这点痛算不得什么。”的确算不得什么,因为茶,根本不热。不过是为了让她难堪,我又怎会真的伤到自己。
“你啊,”白昭长叹一口气,若有所思道:“皮糙肉厚总是好的。”
魏罗漪何其聪明,又怎会不知自己被侮辱,此刻该是忍得很辛苦吧。她面色难堪,手中帕子骤然攥得一紧。
这精彩的一出戏以另一盏新茶的出现收了场。
傍晚时,我闲着无事在亭中赏景,与其说赏景,不如直说是来等魏罗漪的,因为她日日给园中花草修枝剪叶,无一例外。
魏罗漪走近凉亭,不经意抬眼正好对上我的视线,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身要走。
“姐姐何以见了妹妹就走呢?莫不是为了躲着我?”我冷冷看着她,讽刺道。
“妹妹哪里话,”魏罗漪尴尬地笑笑,重新往凉亭走来,“姐姐只是想起有些事没做完,想着回去看看而已。”
“是么?妹妹可是专程来等姐姐的。”我摇着扇,像个胜利者一般看着她。
魏罗漪再没了从前的趾高气昂,如今的她竟有了寄人篱下的卑微,让我一度以为是错觉。
“有什么事吗?”她道。
我从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于她更没有。比起旁敲侧击,我更喜欢开门见山,于是我直截了当道:“刺杀我爹之人你应该认识吧。”
魏罗漪脸色骤变,慌乱地绞着手帕,显然被我吓到了。
还是张宁儿懂得护主,伶牙俐齿地冲我嚷嚷道:“夫人怎能如此态度与王妃说话?”
我起身,不气也不恼,面上仍带着笑,这笑连我自己也觉得陌生。
“啪”!
这声脆响是我此生听到过的,难得动听的声音。
“一个奴婢,竟也敢随便插嘴!姐姐该好生管管,叫她明白何为尊卑。”我收回手,十分爱惜地用帕子擦了擦掌心,仿佛摸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你!”张宁儿捂着半边脸,泪水打转。
“退下!”魏罗漪呵斥。
随即又解释道:“妹妹定是有什么误会,姐姐久居深闺,怎会认识什么杀手。”
“无妨。”我经过她身旁,在她耳边轻声道:“左右你已一无所有,而我,还有白昭。哦对了,茶,是我故意洒的……”
我收笑,水袖一拂头也没回地走出凉亭,面色是绝无仅有的冰冷。
夜已深,白昭仰面而卧,我缩在他怀中困意全无。
许久后,他终于忍不住感慨道:“你从前不会这样……”
“哪样?”我问。
“你开始算计别人了。”他语气有些惆怅:“我不觉得算计是种错,人活一世能明哲保身固然好,但如今你已有了我,不必步步为营,这样只能证明你不信我。”
何止不信你,我连自己也不信。
“我是孤儿,没点心机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
他手臂将我紧了紧,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哑声道:“你明知我对寄将军满心愧疚,为何总要戳我痛处?”
“提醒我自己罢了。”我别过身去,任眼角泪滑落。
他只是叹气,却果真再没有一句责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