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这个人打了几天交道,你看这个人如何?”方掌柜走出柜台,拉真来方一起 坐在靠墙的大椅上。
“好,是个好人,面相和善,不像恶人。”真来方十分肯定地说。从寇世民进自己 的家门,到他坚决要到酒坊去住,从他那出神入化的拳术到他看病不收村里人的钱, 真来方从心底里敬重寇世民的为人。潜移默化中,他也从这位游医身上学到了不少做 人的道理。
“既然这样,那你就看着办了,这药是抓还是不抓?”方恒春给真来方最后一次 机会。
真来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方恒春,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抓”字, 他相信这位寇郎中不会害他,他更不能失信于这位对自己一家有着如山重恩的恩人, 即使出了什么事,他也要用这七尺男人的血肉之躯顶着,不能让他心中这位十分敬慕的恩人瞧不起。
“好,你稍候!”方恒春起身走进柜台,拿起践,一味一味地照方称药,然后包好, 递在真来方手上,又选了一口碾槽,一并捆着,叫他好走。真来方道了谢,提着药和 碾槽又一路小跑,向家里走去。
走近村口,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远远的,真来方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村前的 大枫树下,面向进村的路站着,真来方心里一热,从那高大的身影上,他看得出来是 寇世民在等他回来。他加紧了步子,一会儿便走近了村口,寇世民也从大枫树下走了 过来,迎面迎接着他。
“大哥!”真来方见果然是寇世民一阵激动,叫了一声。
“回了。”寇世民从真来方手里接过药和碾槽,同他一起进了家门。
大女儿兰花已经煮好了晚饭,见父亲和寇家爸回了,连忙摆好饭桌,上了菜,将 酒壶和酒杯一并摆好,招呼两个大人吃,自己和两个妹妹进了娘的卧室,与娘说话去 了。这是真来方给几个女儿定的规矩,有客人来,不能上桌吃饭,只能等客人吃好了 再吃,尽管寇世民叫了几次,她们很礼貌地答应就来,可就是不来。
“那药铺抓药的说什么了吗?”寇世民端起酒杯同真来方碰了碰问。
“没……没有……”真来方犹豫了一下,一口干了酒,掩饰着心中的恐惧。
“你不要怕,我这方子里有一味毒药,没有人敢用,这药要炮制,这个炮制方法是 我摸索出来的,任何人也不知道,只要炮制好了,可以治大病。俞先生那病重,不用 猛药不行。”寇世民从真来方的语气中已经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了他的心事,轻轻地安慰 着他。“我在你家,绝对不会害你。”
“我……我知道……”真来方给寇世民添了酒,又主动给他碰了碰杯,有些话到嘴 边了,又同酒一起咽了回去。
吃过饭后,寇世民提着药和碾槽,交代真来方拿一个小水桶同他一起到了酒坊。 放下手上的东西,寇世民吹燃纸火点燃了屋梁上的油灯,将两样药丢进桶内,打上水 泡着,对真来方说:“这是川乌和草乌,也有剧毒,要泡,一天换一次水,连泡十 五天。”
真来方没有听人说过药,也不知道这川乌和草乌是什么东西,一听说有剧毒,心 又一紧。“尽是毒……毒药,人能吃?”他惶恐不安起来。如果真出了事,这寇郎中跑 了,场怎么收?
“药讲求以毒攻毒,唯药三分毒,制好了,配好了,对人有益无害。”寇世民知道 给他讲再深的道理他也不懂,只简单地讲了药理,让真来方放心。
“那好!”真来方轻轻松了一 口气。“你再去找一个盆,把荣兴儿的尿接了,不要泼,拿到我这里来。”寇世民从药包 里拿起一粒纽扣大小的黑东西,对真来方说:“这味药叫番木鳖,也是毒药,得用童子 尿炮制。”
“好。”真来方答应着,转身走了。过了一会,他端了一个小木盆进来了,寇世民 拿起一个小钵,接过真来方手中的木盆,将荣兴刚刚尿的尿倒进小陶钵内,把几粒番 木鳖丢进尿里泡着。
“你去忙吧,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寇世民做完了该做的事,打发真来方走了,关 了门,点上烟,轻轻地在屋里踱着步。
回到屋里的真来方叫几个女儿吃了饭,又服侍石玉叶吃了,烧了热水替她擦了身 子,也洗干净了儿子,又忙着喂了猪,叫几个女儿洗了,上床睡去了,才打好一小桶 热水提到酒坊来,叫寇世民洗。他推开门轻轻叫了一声“大哥”,见屋里没有动静,四 处看了看,也没有看见寇世民的身影,连忙放下水桶,转身出门,轻轻叫了两声大哥, 也不见回答,有些急了,略作停顿以后,他又转身向后花园走去。
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被云遮着,光辉落不到人间来,满天的星儿特别亮,只可 惜小了,映不亮这皇天后土。真来方一走进花园,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园里, 背对着他,倒背着双手,面朝北方站着,心一松,轻轻走了过去。
“大哥!”真来方轻轻叫了一声。
寇世民听见叫声,答应着转过身来。
“水烧热了,你去洗,早点歇着。”真来方站在寇世民旁边。
“好,你累了一天,回去早点歇吧,我看看北斗星。”寇世民轻轻拍了拍真来方的肩膀。
“不累,,真来方笑着说,对寇世民这贴心的关爱,他打心眼里感到了暖,自从父母去世后,除媳妇贴心贴肝的说过外,再也没有人对他如此说过。
“那是北斗星。”寇世民抬手指着天上一颗很亮的星星轻轻地说,仿佛是自语,“我的家就在那个方向。”
真来方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大哥想家了。
“北京也在那个方向,皇上也在那个方向。”寇世民仍然轻轻自语着。
真来方也抬头望着北斗星。那晶亮的东西不解人间愁,总睁着眼看人寰,让那思乡愁更愁。此时的寇世民因为找到了一个很如意的落脚处,提着的心放下来了。失去 了熟悉的生活环境,失去了熟悉的信息,失去了熟悉的人群,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 只要是晴朗的明月夜,他都久久地站着,久久地看着家所在的方向,久久地猜测着皇 上的安危,家人的生死。对自己的去处放下心来的寇世民,反而更加为他所担心的人们的去处担起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