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幽谷里,杨霏盈正睡得酣沉,她身上慢慢有了气力,眼珠子转了几下,睁开了双眼。周围昏暗,只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她认真一看,只见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满是期待又有惶恐。见到自己醒来,那双眼睛迸出了亮彩,惊呼道:“阿灵,你醒来了,你醒来了。阿灵,你不要闭上眼睛啊,不能闭眼睛。”
杨霏盈暗淡的眸子转了转,目光落在了柴伯骏身上,他盘腿而坐,挺直了身子探向自己,身后一堆篝火,火光微弱。
杨霏盈柔柔一笑,道:“我不过睡了一觉,你紧张什么?”她一醒来,柴伯骏心潮澎湃,欣喜若狂,支支吾吾半晌只道:“阿灵,我……我……等你醒来,等了很久了……”
疲倦似浓霜一样,覆满了柴伯骏脸颊,他眼眶微微泛红,眼角处缀着一抹精光,杨霏盈细细一瞧,竟是一滴眼泪,她心中咯噔一下,既惊又暖,柴伯骏竟为了她流泪,他这样的人竟也会哭啊。
柴伯骏道:“阿灵,我能不能求你,不要死,一定不要死!”杨霏盈噗嗤一笑,道:“我是不是你求的第一个人?”
柴伯骏点了点头,道:“你答应我啊!”杨霏盈柔柔一笑,道:“难得你开口求人,我自然是要答应的!”她拍了拍身旁的地方,示意柴伯骏躺下。
柴伯骏撩起黑衣,伸直长腿,平平躺下,又认认真真地道:“阿灵,我答应你,一定会杀了杜女娲那臭婆娘的。”杨霏盈微微好奇,问:“为什么呀?”
柴伯骏咬牙恨恨,道:“杀了那臭婆娘,以后再没人敢伤你!”杨霏盈心头一暖,这才发现,身下垫了自己的斗篷,身上盖着柴伯骏的斗篷,柴伯骏却只有一身黑衣,她便扯了一半的斗篷,盖到柴伯骏身上。
柴伯骏微微一愣,扯了斗篷盖回杨霏盈身上,道:“阿灵,我不冷。”杨霏盈不理会,又送去一半斗篷,柴伯骏依旧掀了回去,道:“我不冷的。”
杨霏盈重伤初醒,柴伯骏恨不得把她护在手心里,怎会分她斗篷?杨霏盈心里却嗔道:“怎么不冷?”她伸手触到他衣服,碰了一手的寒意呀。
杨霏盈扯了斗篷送到柴伯骏身上,端着一脸严肃,命令道:“盖好。”她认真起来,带了三分发号施令,柴伯骏不敢推开,轻声答道:“好。”
斗篷只能盖住他一半身子,身旁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朝他涌来,柴伯骏动了动身子,靠近杨霏盈,杨霏盈脑袋儿一斜,虚虚地靠在了他肩头。
柴伯骏心潮一涌,忽然翻身,长臂一展,将杨霏盈揽入怀中。杨霏盈轻轻一惊呼,乖乖地由他抱着,佳人在怀,肉肉软软的一团,匀称的气息萦绕耳边,柴伯骏顿觉踏实,嘴角咧出了笑容。
两人盖着同一件斗篷,相互偎依,似极了同床共枕,但劫后重生的杨霏盈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她窝在柴伯骏怀里,只觉安心,良久,她抬头一看,只见柴伯骏仍睁着眼睛,她嗤嗤轻笑,调皮地伸出手,捂住了柴伯骏双眼。
柴伯骏一动不动,却道:“阿灵,我去添柴吧,火小了会冷。”杨霏盈道:“不必,我又不冷,你快睡吧,我举着手会累。”
“好。”柴伯骏的睫毛扫过杨霏盈手心,合上了双眼,黑夜寂静,他又忽然出声提醒,“阿灵,明日一早,记得睁眼醒来。”杨霏盈哭笑不得,答道:“好。”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安心酣睡,柴伯骏睡得踏实酣沉,直到天光大亮,他睡意朦胧中,隐约感觉身旁有人。
惊惶惊醒了柴伯骏,他侧头一看,远处果然立了一身影,他掀开斗篷,一跃而出。他突然跃走,惊醒了身畔的杨霏盈,杨霏盈睡眼惺忪,望见柴伯骏站在外边,黑衣猎猎,透着一番剑拔弩张的架势。
杨霏盈披了斗篷,起身出去,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睡在一个大树洞里头,此树高大,却已枯败,徒有躯干,树干中空,开了一个洞,柴伯骏在洞口点起篝火,两人眠于树洞中。
杨霏盈又是惊讶又觉新奇,人已到柴伯骏身旁,还在打量身后的大树,察觉到柴伯骏一动不动,她问:“伯骏哥,你怎么了?”
柴伯骏怒目圆睁,眼里扬着一团怒火,杨霏盈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立着一人,青袍飘飞,风姿萧疏,乍然一见,竟不似凡尘众人。
杨霏盈定睛细看,那人面容冷淡,目光中透着不悦,杨霏盈颇是惊讶,拜了一礼,道:“周前辈,你怎在这?”眼前那人竟是周遇,他三人竟在深谷故地相遇。
周遇扫了她一眼,目光淡然,不言不语。柴伯骏满目怒火,瞪着周遇,周遇一身冷淡,微微侧身,留下背影,两人都不言语,一个干瞪,一个冷淡不理。
寒风吹过,柴伯骏黑衣吹起,他衣衫单薄,杨霏盈返回树洞,取来他的斗篷,为他披上,斗篷加身,暖意笼罩,柴伯骏才从怒火中回神,却咬牙切齿说道:“臭老头,那大石头肯定是他推下的。”
杨霏盈听得云里雾里的,腹中却忽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她面上一惊,随即害羞,垂下了脑袋。
柴伯骏,问:“阿灵,你饿了么?”杨霏盈点点头,她一连昏睡几日,不曾进食,自然饥饿。
柴伯骏长臂一展,抱起佳人,飞落到高树之上,道:“阿灵,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猎吃食,很快回来。”他解下斗篷,披到杨霏盈身上,转身跃下,快如疾风。
杨霏盈独坐在高树上,眺望着空荡荡的山谷,片刻功夫,忽生恐惧,她见周遇一人站在下边,背影萧条,颇是落寞,便道:“周前辈,这树上看得远、景致好,你上来瞧一瞧吧!”
周遇神情冷淡,瞥了一眼,思量片刻,踏起轻功,青衣飞扬,恍若青鸟,落到树上,比杨霏盈高了一截。
杨霏盈心中好奇,便也问道:“前辈怎也下山谷了?”周遇神色一凛,不做回答,瞧她面容苍白,蕴着疲乏,冷笑道:“笑虎毒骨掌,莫干山好大肚量,竟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他竟一眼看出我身上的毒掌,果真厉害。”杨霏盈心中暗赞,口中说道,“我身上的毒掌是花中蝎杜女娲所打,并非荼灵教主。”
周遇挺直的身子微微一颤,眉头皱起,似有思索,他喃喃而语:“杜女娲,杜女娲……啊,是那小丫头啊,五六岁的小粉团,玲珑剔透,人见人爱,二十多年不见,怎取了花中蝎这样一个浑号,学了那笑虎毒骨掌?”
他连连摇头,透着淡淡惋惜,惹得杨霏盈暗暗猜测:“难道那花中蝎杜女娲也是他徒弟?瞧他神情,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杨霏盈也好奇,他究竟有多少徒弟,却听周遇问道:“他……是带你入谷寻药的吧?难怪洞口那三块大石被推开。”
杨霏盈听得不甚明白,周遇低头打量她一眼,道:“他竟为了你,重回这深谷!”杨霏盈心头一颤,柴伯骏幼年不幸,厌恶这山谷,曾说过再不回来,如今竟为她重回故地,她心中落满了感动,低头轻声道:“伯骏哥待我,向来很好的。”
周遇忽然落下,站在杨霏盈对面树枝上,只觉这姑娘颇是顺眼,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杨霏盈微微一惊,道:“我姓杨。”周遇又问:“师承何人?”
杨霏盈正踌躇如何回答,树下已传来了柴伯骏的声音,“阿灵,下来。”他拎着一只已剖洗干净的野兔,柴木撒了一地,杨霏盈好奇,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柴伯骏走到树下,微微抬头,杨霏盈便纵身跳下,他张开双臂,将一抹鹅黄接入怀中。
两人就地堆柴生火,柴伯骏露出了手背上的累累伤痕,血迹凝固,触目惊心,杨霏盈惊声质问:“伯骏哥,你怎么又受了伤?”
柴伯骏将野兔架起来烧烤,淡然答道:“大石头拦了去路,我推开时不慎受了伤。”哪里是不慎,杨霏盈瞧得明明白白,这分明是一拳一拳打在石头上伤的啊。
泪水盈了眼眶,杨霏盈起身回树洞,取来包裹,他二人离开时,苏好收拾包裹,装了金创药。
柴伯骏一双手,手背皮肉翻起,露出点点白骨,触目惊心,杨霏盈鼻子一酸,心中涌起万般疼惜,又恼怒柴伯骏下手不知轻重,不爱惜自己,便嗔声质问道:“你是不要你双手了么?”
柴伯骏张口就答:“我要你活着,要你好起来。”杨霏盈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哗的倾落而下,柴伯骏顿时紧张,道:“我又不怕疼,但我怕你醒不来啊,那石头拦路,我肯定要推开的。”
杨霏盈心疼不已,轻声嗔怨,“你总是这样。”她就地取了雪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挑出皮肉里的石屑,敷上金创药,又抬头问道:“伯骏哥,疼不疼啊?”
柴伯骏一脸享受,摇了摇头,杨霏盈取来布条,一缠一绕,认认真真地包扎他双手,动作极轻极细。柴伯骏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佳人。
周遇居高临下,看着眼前情形,只觉熟悉,曾几何时,也有个人像杨霏盈待柴伯骏那般悉心待他,他心头泛起酸楚,别过身去,不忍再看。
柴伯骏包好伤口,心满意足,带着欢笑,又转身烤肉,杨霏盈要接手,却被他拦下,他道:“阿灵,不用你,我手能动。”
杨霏盈挨在他身旁,看他烤肉,又好奇问道:“你怎这么快就回来了?”柴伯骏烤肉专心致志,道:“这谷里猎物多。”
杨霏盈心中好奇,眼放异彩,道:“我去转一圈、瞧一瞧,是什么生灵我没见过!”柴伯骏急忙拉住佳人,道:“阿灵,你别乱跑,谷里还有老虎!”
杨霏盈微微一颤,乖乖坐下,柴伯骏递来烤熟的兔腿,她瞧了瞧树上的周遇,这人虽是可恨,此时却透着可怜,何况师父教导,长者为尊,她举起兔腿,道:“周前……”
周遇余光瞥来,衣袖一卷,足踏轻功,如青鸟乘云,飘然离去。柴伯骏抢回兔腿,十分不满,质问:“为什么给他?”
杨霏盈道:“我们两人也吃不完这一只大野兔的。”柴伯骏瞪着眼睛,低头咬下,大口咀嚼,杨霏盈扁扁嘴,自吃起来,她还是禁不住好奇,道:“他也是一个怪人,他为什么也回了山谷啊?”
柴伯骏漠不关心,只顾吃肉,杨霏盈问:“伯骏哥,你一点儿也不好奇么?”柴伯骏冷冷回答:“与我无关!”
杨霏盈看他那冷淡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什么事才跟你有关啊?”柴伯骏嚼着兔肉,脱口回答:“你的伤。”
杨霏盈心头蓦然一暖,却见他眼里忽然泛起杀气,道:“哼,那臭老头若再推巨石拦我去路,我杀了他!”杨霏盈急道:“你双手已受伤,不能逞强胡来。”
她这才发现柴伯骏身旁黑剑,惊问:“伯骏哥,你的黑剑呢?”柴伯骏淡淡回答:“交给大头人和阿好了。”杨霏盈再问之下,柴伯骏云淡风轻、言简意赅地说了实情。
柴伯骏虽桀骜乖张却极其重诺,竟为她止步不前,折路回到他厌恶的深谷,杨霏盈心中暖意盈荡,久久不息,说道:“我吃了云雪花,已无大碍,咱们回去吧!”
柴伯骏摇摇头,道“大头交代,你身上的毒,要服食云雪花三次,每日一次,直到毒掌印全部消失。”
言罢,柴伯骏好像想起什么大事,哗地放下烤肉,伸手去解杨霏盈的衣裳。杨霏盈恍若受惊的兔子,急忙退后,问:“做什么?”
柴伯骏举着双手,道:“你解开衣裳,我看看你背后的毒掌印!”杨霏盈小脸儿刷的烧红,光天化日,怎能宽衣解带,她低声拒绝:“不行。”
“为什么?”柴伯骏端着一身正气,又透着三分不解,杨霏盈羞得耳根子都红了,道:“大白天的,不能看。”
柴伯骏眼珠子转了两下,依旧疑惑,“大白天才看得清楚啊,天黑了还要点火。”杨霏盈被噎得目瞪口呆,竟无言以对,柴伯骏伸出了他僵直的双手。
杨霏盈吓了一跳,侧身躲开,她左看右看,脑中灵光一闪,道:“那云雪花我才吃了一回,毒掌怎会消失,今日再吃一次,明日再看吧!”柴伯骏皱眉思,好像有道理,杨霏盈趁热打铁,赶紧转移话题,“那云雪花长什么样,我吃过却没见过,你带我去看看,我也该吃了药不是?”
这是头等大事,柴伯骏连连点头,扔了兔肉,转身蹲下,背起杨霏盈,朝洞口走去。杨霏盈小计得逞,脑袋搭在柴伯骏肩头,喜滋滋地偷笑。
柴伯骏嘴角上咧,浮起笑意,前几日,他背着杨霏盈,她两手耷拉,脑袋歪垂,他时时刻刻担心她会掉下来,离他而去;如今,杨霏盈安安稳稳趴在自己背上,他便心安踏实,脚步轻快。